这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恐慌。姚菁莹原不指望李婶能够理解,有时候她挺羡慕李婶的,从小跟叶凝凤进了君府,苏晓媚进门后便被派去伺候苏晓媚,后来苏晓媚走了,又被派来伺候自己,每一位都伺候的尽心尽力,而且除非新主子问她,她很少主动提起旧主子半句话,更不会像叶凝凤那样高兴了就把苏晓媚拿出来作比较来打击她的自信心。
姚菁莹觉得李婶身上有一种火车站售票员的精神,无论有多少人从这个窗口买完票走了,无论这个窗口后面还排着多长的队,她只尽心尽力伺候离自己最近的这一位,从不告诉你前面买票的人比你漂亮多少,或者比你有礼貌多少。有时候她忍不住问李婶,是不是等她走了,新主子来了,李婶也会尽心尽力地伺候新主子,而对她半句话都不提。
李婶听她这样问的时候都是先愣一愣,然后指着她的脑袋骂她傻,她怎么会走呢。她不能走!姚菁莹也知道李婶是打心里不愿意听她说走,不是因为她有多么舍不得她,而是因为君家已经走了一个苏晓媚,她不希望叶凝凤和君宇泽再经历一次同样的痛苦。
说到底,她还是忠于君家的。
有一次姚菁莹问李婶,为何叶凝凤不待见她,君家其他人也都说不上喜欢她,惟独李婶不嫌弃她。李婶照例先是一愣,然后憨憨地笑了笑,她说自己一个下人,原没挑主子的资格,只是辰儿没了亲娘,她对新主子没别的指望,只要对辰儿好一点就可以了。而恰巧那天夜里辰儿发烧,她看见进府后一向冷冷清清的“姚菁莹”,路过辰儿房间时进去给他掖被子。所以她决定对“姚菁莹”好了,多么简单的理由。
姚菁莹一直觉得给君奕辰掖被子是本尊留给她最大的福利,起码君家所有人都不正眼看她的时候,还有一个李婶是发自内心想对她好的。然今日一事,却让她觉得本尊特别可怜,不觉冷笑道:“他才不会记得谁给他掖过被子,即算扒了自己的皮给他做床被子,该是觉得你是外人的他还觉得你是个外人!”
李婶听了有些诧异,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姚菁莹在说什么,想想突然笑出声来,笑完啐了姚菁莹一口,“你这是拐弯抹角地骂辰儿呢。夫人听了怕得拿针线缝了这张厉害的嘴!”
姚菁莹方觉话说重了,下意识地拿手捂了嘴巴,眼睛仍未消肿,却泛起几丝调皮的笑意。毕竟给君奕辰盖被子的是本尊,而被君奕辰归为外人的是她自己,将自己与本尊混为一谈的话对本尊也不太公平,也许真是自己做的不如本尊好,才会让君奕辰当成了外人,这样想着心里倒还能舒服些。李婶又劝了几句保重身体的话,红莓便进来叫她,说四爷院里的婆子特地过来一趟,请她帮忙看几个刺绣的花样。
“四爷”便是君明忠的四弟,四爷家与君家离的不远,院里有个婆子与李婶同乡,想赶在天气转凉之前套两床新被,前几天套好了里子,这几天却一直犹豫着被面用什么花样才好,便偷空跑趟君府,叫同乡帮她拿个主意。
李婶应了红莓,半真半假地朝姚菁莹抱怨,“芝麻大的事儿也想着往这跑一趟。自家盖的被子也值得为被面的花样犯愁,她不怕跑折了老胳膊老腿,我还想舒舒服服坐这里与你多说几句话呢!”
姚菁莹笑笑,“到底咱们方便些,有话什么时候不能说?人家既特地跑了,便是有心与你加深感情,只管去就是了,说这话叫她听了岂不难受。”
李婶也跟着她笑,“多少年的感情,再加深能深到哪儿去呢。”嘴上虽这样说着,还是喜滋滋地站起身来,一面整理衣服一面又道:“话说回来,这么多年的感情也够深了,真要是挖个这么深的坑,足够把我俩一起埋了!”
姚菁莹啐她说话不吉利,跟着起身送了她几步,再坐下时望着晃动的珠帘,突然有些莫名的失落。正自愣神,君宇岚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自上次蔚文轩来,姚菁莹与君大小姐倒有段日子不见了,只听说这段时间蔚文轩经常觉得无聊,一无聊就派人叫君宇岚进宫陪她,君宇岚起初还老大不愿意的,后来也不知习惯了还是怎么的,隔几日没见着宫里来人,自己倒闲的发慌。也不爱出门,常有下人看见她俩手托着腮帮子发呆,没人问她一个人坐上一个半个时辰也不嫌烦,有人问她便莫名地发脾气。如今整个君府只有叶凝凤敢主动找她说说话,但找了几次见她都心不在焉,叶凝凤再懒得找了,只说她人在君府,魂儿却不知飘哪去了。
丫鬟小厮们私底下议论,也许用不了多久皇上便会觉得一次次叫君家小姐进宫太麻烦,干脆直接把她留在宫里,这些言论一来二去传到叶凝凤的耳朵里,据说她老人家十分生气,不辞辛苦地查清了传言的根源,原来是大小姐屋里的丫鬟,便叫自己屋里的婆子狠狠掌了那丫鬟的嘴,说这一次姑且饶了,下次再敢乱说非拿刀子割烂她的嘴,再一针一线地缝严实了。
传言泛滥复又平息,只顾发呆的君宇岚对此并不知情,姚菁莹也拿不准叶凝凤心里到底打着什么注意,她知道君家的人一向忌惮与朝廷发生实质性的纠葛,偶尔见了被掌嘴的丫鬟,总是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知君宇岚这次来是为的什么,正要问,君宇岚却冷不丁地开了口,“大嫂。好好的你又怎么惹到辰儿了?”
姚菁莹愕然,要说惹也是君奕辰惹了她,怎么从君宇岚嘴里出来就变成她惹君奕辰了呢!正要申辩,君宇岚却摆手道:“没空跟你说了,我刚回来便看见辰儿哭着往春阳苑跑,后面有个丫鬟追着他,我便拦下问了,丫鬟说不知大少女乃女乃怎么惹着小少爷,小少爷正要找夫人告状去呢!你若说你没惹他,难道君府还有第二个大少女乃女乃?”
“……”姚菁莹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她倒是领教过君奕辰颠倒黑白的本领。不过分开时小家伙还理直气壮地叫她“回家过节”,一点看不出要哭的样子,怎么跟李婶说两句话的工夫就变成这副局面了呢!
正纳闷,红莓又进来传话,说夫人屋里来了个婆子,等她一起到春阳苑回话。
君宇岚听了吐吐舌头,“这么快!”
说完同情地看了姚菁莹一眼,很遗憾地表示自己帮不了她,叫她节哀顺变。陪着姚菁莹出门,洺泽苑外正要分道,春阳苑来的婆子却拦道:“夫人原说拐个弯叫上小姐一并过去,眼下既遇着了,倒省的多跑一趟。”
姚菁莹听了不禁有些怨念,叶凝凤她老人家的排场是越摆越大了,挨个训而已,至于把君宇岚也叫过去站场么!一路坎坷地到了春阳苑,君宇岚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的这么神速,叶凝凤不但叫上了她,还把二房的东方琪,上官静怡与淳惜一并叫来了,君宇泽和君宇荣也在,心里琢磨着姚菁莹得犯了多大的事儿才能把人集合的这么到齐全呢!
而姚菁莹在路上就越想越不对劲儿,如果君奕辰在叶凝凤面前颠倒黑白地告她了一状,以叶凝凤对宝贝孙子的疼爱程度,早该激动万分地带着君奕辰到洺泽苑找她算账了,哪能这么沉住气地先让婆子叫她,再叫上君宇岚,甚至东方琪一干人等,铺这么大的场面,等人到齐了多大的火气也该消了!
所以从进院开始姚菁莹便左右寻模,直至进了正厅,却始终没看到君奕辰的影子,心想着也许君奕辰还没来到,也许已经来过却因叶凝凤有更重要的事情而将他打发走了,反正叶凝凤叫她来,并不是为了君奕辰的事情。
饶是如此,叶凝凤的脸色也并不好看。姚菁莹见状一个字没敢多说,与君宇岚一起给她和东方琪行礼,之后特地找了个最不起眼的位置,落座前还下意识地挪了挪板凳,争取离叶凝凤更远一些。
见人已到齐,叶凝凤捏着嗓子咳了几声,“老爷不在,今儿把你们叫过来就想跟你们商量件事儿,关于苏晓黎手里的三百万两银票,我的想法是提前给他兑现。”
说到这里特地顿了顿,见每个人脸上虽然写着不同程度的诧异,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开口,
便继续道:“上午我在碧柳山庄碰见苏晓黎,苏晓黎当众对君家钱庄的库银储备提出质疑,认为君家并没有能力在要求的期限内给苏家提现,我想当时在场的还有不少与苏晓黎一样,也是君家钱庄的客户,他们手中或多或少地掌握着君家钱庄的银票,倘若他们受到苏晓黎的煽动,君家钱庄破产的消息顷刻便会漫天飞舞,与其叫他们明日一早排着队到君家门外嚷嚷着提现,不如先下手为强,今日便通知苏家,随时来领银子。”
叶凝凤又停了停,依旧没有人开口,便意味复杂地笑了笑,“倘若都没什么异议,再叫钱庄给其他客户各发一封信函,告诉他们苏晓黎已经提现,他们若与苏晓黎一样对君家钱庄不放心,只要愿意承担利息上的损失,也可随时提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