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姚菁莹这边的菜差不多上齐,大堂的客人们都还就抢盐的问题进行着激烈讨论,更有客人不等吃完就慌不迭上街买盐去了,新进的客人更是抱怨大小盐铺转瞬被人掠购一空,平常八文钱一斤的咸盐如今已卖到了近一两银子,基本跟肉价持平了。况且现在去根本买不到,大骂盐商故意囤货,太黑心。最杯具莫过于一些人家里的盐昨日刚刚用光,今日上街却买不到了,总不能只用酱油调味,只好下馆子。
有客人与掌柜玩笑说,盐荒确实给客栈添了不少生意,晚上对账可就偷着乐吧。掌柜却不以为然,“盐价涨成这样,菜价一时不敢涨,赚不到哟照这么个趋势下去非等着关门不可。”
一面说着,拨打着算珠啪啪作响,有人感慨有人嗤之以鼻,做的是一本万利的生意,盐价一涨不过赚的少些,哪有掌柜讲的这般严重。不过抢盐给整个善国城带来的骚乱却是有目共睹的,听说不光善国城,有远路过来的客人说他们那边早两天便已经在疯抢了,最讽刺的是青翊国鼎鼎大名的盐城——子贡城的百姓也在疯狂抢盐,那边盐多的恨不得大街小巷都用咸盐来铺
姚菁莹听得哭笑不得,前世听说某些商人特别厉害,大到房地产小到茶叶,就没有他们不敢炒的东西,哎哎,今日看来古代商人的头脑也不差嘛,邻国闹瘟疫都还没没怎么着呢,这边先把自己给折腾惨了。更匪夷所思的是所谓“多吃盐能防瘟疫”的论断,也真能站得住脚,这叫古代小说电视剧里一场瘟疫至少牺牲一个村的百姓们情何以堪。
正想着,红梅一句话差点儿没把她噎着,只见红梅向前跨出半步,很是认真地跟君宇泽请示起来,“大少爷,咱们是否设法往府上送信,也叫厨房多备些盐?”
君詈城乃天子脚下,想来盐商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去那边炒盐,不过朝廷真就任由百姓这么抢下去的话,估计君詈城很快也会闹盐荒了,君府的主子下人加起来也不是个小数,红梅以为自己的担心不无道理。
姚菁莹却连番几个白眼儿甩过去,“备那么多盐干吗?你是打算君府上下每日三餐前后各服一大碗盐水,晚上再泡上一个时辰的盐水澡来防瘟疫吗?啧啧,你是想把咱府上的人全腌成腊肉吧”
“大少女乃女乃”
眼见青竹眉梢带笑,就连在下人面前一向严肃的大少爷,嘴角也很可疑地勾出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直窘的红梅双颊红若朝霞,甩手退回了原位。
“咱们府上缺不了盐。”君宇泽呷了口茶,道。君家名下现挂着几家盐铺,就算闹盐荒也闹不到他们。似乎心情不错,又难得耐心地与一个丫鬟解释起来,“并且捷潘国与君詈城相去甚远,即便有瘟疫也传不到咱们府上。”
红梅听了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果然自己在大院里憋久了,对外面的事情知之甚少,得亏两位主子脾气好,否则该怪她多嘴了。姚菁莹则很是诧异地看了君宇泽一眼,没想到这厮地理学的也挺好,这让中学地理最多考三十几分的她感到万分无地自容。君宇泽心里却想着,这事儿归根到底与户部有关,如今百姓闹成这样,他不信蔚儒枫会坐视不理,这盐荒闹不了太久。
这边各怀心思地在“逸云客栈”用着晚饭,却不知五家镇上“好再来”客栈二楼的其中一个雅间里,一位衣着华丽的男子正临窗喝茶,透过半开的窗户俯视大堂里的客人。举手投足间似不经意地散发着一股子贵气,带出一种威慑旁人的气场,此人正是当今九王爷,蔚儒枫。
此时听得客人们的交谈内容,不禁蹙起了眉头,背对着身后的叶玖贤问道:“盐道衙门现由谁任职?”
“朱兼羽。”叶玖贤想想,道出一个人名,“当初是群臣力举,皇上才予以重用的。”
蔚儒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起来盐道衙门每年要向户部缴纳一定份额的税款,但青翊国对盐业管制较其他行业要紧,盐道衙门的地位也相对更高,甚至从行政上说,这一部门是直属中央的,论级别,只比“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矮了半个,相互间并没有绝对的管制关系。
因此蔚儒枫手下的户部除了插手那边的财政,平常与盐道衙门接触并不多,中间经过几次调动,并不清楚现下是谁在任,对“朱兼羽”这个名字很有些陌生,却是不经意地冷哼一声,“既是君臣力举,该不是个吃闲饭的庸才。”
随即吩咐叶玖贤到柜台拿了纸笔,一刻钟的时间写好两封信,叫人将其中一封快马加鞭地呈给皇上,另一封则直接交由叶玖贤,送去盐道衙门,并将大体内容知会了一遍,面无表情地吩咐,“此去不必急于回程,倘若那朱兼羽未照本王的要求行事,可先斩后奏。”
叶玖贤神色一滞,颔首接过信封,请辞后便匆匆出了“好再来”。
姚菁莹和君宇泽用好了晚饭,两位丫鬟才坐下来随意吃了些,便上楼伺候两位主子洗涮,直至上床歇息,方带好门到外间值夜,俩人轮班到床上躺着,都不敢睡的太沉,所幸两位主子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日一早醒来,青竹红梅照昨日那般替君宇泽换好了纱布,便跟着两位主子到楼下用早饭,听说盐道衙门已出了批示,捕快们正沿街宣传,青翊国百姓的日常用盐只有极少一部分是从捷潘国运来的,且只是两国之间“以物易物”的等价交换而已,实际青翊国并不缺盐,即便邻国盐商进不来,现下的仓储也足够举国百姓用上两三个月,完全没必要囤盐。至于“多吃盐预防瘟疫”的说法,更是荒谬之极。
“这朝廷办事还挺速度嘛”姚菁莹一面吃粥一面评价,捎带着瞥了红梅一眼,红梅即刻低了头,似为昨日的杞人忧天感到惭愧。
君宇泽却一言不发,他相信蔚儒枫做事的速度和力度,只是奇怪善国城的捕快们缘何这么快就有了行动。
其实“官商勾结”四个字,搁哪儿都是一条横亘不变的潜规则。利用某些因由哄抬商品价格在青翊国已发生过不止一次了,这种事情从大局来说对社稷稳定自有百害而无一利,然对于地方衙门,却得另说。
须知商人胆敢大张旗鼓地抬价,而朝廷每次积极地打压,都需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彻底平息,从一定程度上是需要地方官府阳奉阴违地替当地商人撑起一把保护伞的,从中牟利是必须的。因此这一次“盐荒”,善国城的官府似乎反应有点奇怪,如此积极地打压,恐怕只有一个可能性,便是最初做出这批示的人,很快要过来这边了。
所以蔚儒枫的下一站是善国城?那下下站呢?君宇泽的眼底掠过一抹含义复杂的光线,不会这么巧吧。
用完早饭,上楼收拾了行李,结好账便继续赶路,这时离着姚家已不远了,若非君宇泽受了伤,昨日便很有希望在酉时之前赶到,今早加紧赶路,约莫辰时便能抵达。
如此也好,姚菁莹从马车向外望着两旁风景,无声叹了口气,越是离的近了,心情越是复杂,仍未想好要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本尊的亲人。虽说提前送过信了,本尊的父亲见了她会是什么反应,三位姨娘又会是什么反应,弟弟妹妹会不会排斥她?这些都无从猜测,未知使得内心越发恐慌。
另一方面也很想念另一个时空当中,自己的亲生父母,自放开男友劈腿的事情之后,她便觉得自己在分手后自虐,以致穿越的做法对父母,对亲人朋友来说都是极不负责任的,每每想起,便有一股波涛汹涌的内疚抚上心头。然事已至此,想再回去是很困难了,虽是想念,唯一可以报答双亲的却只有在这个世界好好地生存,并祈求他们平平安安,顺心如意地过生活。
一旁的君宇泽起先自己想着事情,瞥眼瞧见姚菁莹表情凝重,似察觉到她的不安,竟有些内疚起来。她会有今日的不安,虽不是君家一手造成,却一定与君家有关系。
虽然君宇泽也想不通,一向让他引以为荣,作为榜样的父亲为何会在这件事情上如此坚持,明知姚家小姐心有所属,却宁可拆散一对鸳鸯也要用轿子将她抬进君府。假若君明忠不那么坚持,相信姚家也乐得成全她和她的意中人吧?而此刻的她,大约正在夫家过着美满的生活,内心只有幸福,没有不安。
当然,假若君明忠不那么坚持,这些日子他与姚菁莹之间一点一滴的相处也无从开始,便没机会发现她是这样一个有趣的女子,甚至根本无法听到她在翠微山上拨出的缕缕琴声。
想起那琴声,君宇泽的眸底不知觉漾起了淡淡的笑意。那时的他尚没能从苏晓媚给予的伤痛中恢复,自不满意家人安排他与姚家小姐“见面”。那日到翠微山祈福,在厢房里他没坐多久便借口出去了,却在附近散心时听到一首动人心弦的古琴曲子。
虽说以前也听过不同乐器演奏《孔雀东南飞》这支曲子,却都没有那一次来的感动,大概只有经历过,伤过痛过的女子,方能以强大的内心世界将这曲子里的悲伤诠释的如此淋漓尽致。也因此,那日在君府的小花园,姚菁莹问起他初次见面对她的印象时,他会答她“曲子很好听”。
更因此,在槐树林中,他会摘下两片槐叶,吹起那支曲子
“想什么?”姚菁莹突然凑到他脸前,打断君宇泽的思绪,从来都是被他吓到,也该还他一次的。
“没。”君宇泽扭头望向车外,刀雕般的面颊泛起了浅浅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