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锦布庄坐落在君詈城最繁华的地段,相传数朝以前这儿曾是某位亲王的府邸,其后几经转手,最后到了梅筱素,抑或梅筱素背后的东家名下。
姚菁莹带着雅芙到了布庄前,特地驻足观望了一下,这王府的规模果然够大,且似不久前才翻修过,青砖红瓦乍看上去都无明显的被岁月斑驳过的痕迹,只是古建筑的宏伟气势不减,这样单纯的用作布庄,多少叫人为之惋惜。
两人穿过玄黑的大门,正座五间大殿,都是大扇的雕花窗格,中间略高为正,做接待用,两侧为偏,透过半敞的门缝可见里面置了几部纺织机械,女工们唧唧复唧唧地织布。殿前以青色石砖铺就的空地上则栉比横着竹竿,不时有女工从后院扯了刚染好的布料交错晾到上面,也有客人穿梭其间,挑选自己中意的款样。
片刻,有位十四五岁,装扮简约的丫头走过来与姚菁莹福了一福,甜美笑道:“夫人可是头次过来?”
姚菁莹略有些诧异,布庄每日往来的客人不少,这丫头倒有些认人的本事,“你怎知我以前不曾来过?“
小丫头莞尔,“咱们布庄有规矩,但凡来过的客人都有记档,并商量着敲定一个丫头招待,下次再来直接找这个丫头看货取货就是了。我见夫人逛的漫无目的,便猜是头次来的”
说着展开手臂,躬身朝姚菁莹做了个请的姿势,边走便问道:“夫人需要些什么?布料,花样还是成衣?说句欺天的,咱们素锦布庄虽说开立时间不长,货品却是一等一的好,梅姑娘为人也好,君詈城的许多布商都弃了之前的进货路子转而与咱们签下单子,就连赫赫有名的君、苏、叶三家也渐渐开始与咱们往来”
姚菁莹耐心听小丫头自夸完毕,笑吟吟问道:“梅姐姐可在这院里?”
小丫头一愣,本能回问:“夫人是说梅姑娘么?”见姚菁莹点头,又轻轻吐了吐舌头,原当她是生客才说了这许多,听她一张口就叫梅筱素“姐姐”,这般亲密倒叫她觉得尴尬了。低顺了眉眼道:“姑娘在的,夫人稍作等待,我这就给您传话去”
转身小跑出几步,却见梅筱素正款步向这边走来,显是听见了她刚才的话,随意地摆手笑道:“不必了,你去忙别的吧。”
小丫头领命称是,与姚菁莹点了点头便退去。梅筱素看向姚菁莹,笑道:“自上次一别许久没见妹妹,我还以为妹妹生我气了。”
姚菁莹面露羞赧,“上次是我醉了,姐姐莫再取笑。”原先还真有些气梅筱素不够意思,可毕竟对她的第一印象不错,也当真把她当成朋友,于是时间一长就淡了,又是她主动提起来的,再说生气反而是自己不够意思了。
“不生气就好。”梅筱素抚着胸口出了口气,做如释重负状,“那日确有不便,妹妹若喜欢我那马车,只管借去用就是了。”
“行了行了”姚菁莹见她姿态夸张,分明有取笑的意味,不由的怒目打断,“我这次来可不是向你借车子,是来谈生意的”
梅筱素不以为意地笑着,下巴指了指正殿的方向,“到屋里细说。”
进了正殿,姚菁莹拿笔在纸上简单勾勒出瑜伽服的轮廓,梅筱素却是第一次见这种服装,见她眉间挂着明显的疑惑,便简单解释了几句,特地强调瑜伽动作较大,裁衣时便要尽量宽松,料子也要选弹性较好的,练习时才不会被衣服所束。且瑜伽是大量出汗的运动,布料的吸汗性要好,才能达到最佳的效果。
梅筱素一一记下了,又问了些细节的东西,便叫姚菁莹到外面选布样颜色。
不得不承认,素锦布庄的纺织与染色技术都是极好的,到了殿前的空地,只把姚菁莹挑花了眼,这个那个都不差,选好料子,便挨个颜色按大中小号定做了几件。目光落在一款玫红色的布料上,觉得很是喜欢,便特别要这个颜色的多加了几件。
梅筱素应承下来,恰有几个晾布的婆子过来,听见她们的对话,其中一个笑道:“夫人真是好眼光,这个颜色是梅姑娘亲手调的,别个调出不这么纯的”
梅筱素倪了一眼,朝姚菁莹笑道:“这些人就喜欢自夸,妹妹可别笑话。”却见姚菁莹两眼放空,兀自愣起了神,轻拧了双眉唤道:“妹妹?”
“呃”姚菁莹拉回思绪,刚刚她听了那婆子的话,脑中便以极快的速度闪过一个念头,不待细想却被梅筱素打断了,抬头看天已不早,便与梅筱素付了定金,笑道:“先这么着吧,改日与姐姐再叙。”
梅筱素知她没乘马车,便叫人从后院驱了自己那一架,也叫她过把敞篷车的瘾。等上了马车,掀开帘子挥手作别,姚菁莹却不经意地发现梅筱素右手的拇指、食指等处皆有厚重的茧子,心念一动,装作不经意地问,“姐姐做着素锦布庄的老板,名下也还有其他生意,还要亲自做那些粗活么?”
梅筱素也是一愣,明白了姚菁莹的意思之后笑道:“早年迫于生计,跟着师父练了几年武。”
姚菁莹仍是不着痕迹地笑着,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却更严重了。待车子行出一段,雅芙从一旁啧啧咂嘴,“看她一个女子,倒有这么大的本事”抬眼碰上姚菁莹询问的目光,又道:“能把整座旧王府盘下来做布庄,这还不叫本事么?”
一般来说这样的王府,不应在新朝代开辟以后充公吗?
……
姚菁莹未语,眸底的思索却更深了。
一晃又是十几天,近霜降,天气已经冷了。
这日下午,姚菁莹从茶楼返回姚府,刚拐过弯来就听车夫说门口处停了架马车,掀开帘子一看,见那车子以黄色为蓬,装饰十分豪华,便知是君宇岚到宫里学完规矩,由几名宫人送了回来。
自和君宇泽闹完,君宇岚就一直把自己闷在房里任谁也不让进去。姚菁莹此刻想想,便吩咐马车掉头,从侧门进,又经院里绕到正门,恰好与君宇岚来了个“不期而遇”。
君宇岚只把她当成与她哥哥一个立场的,见了姚菁莹脸色一沉,低头便要绕过。
姚菁莹忙叫住了,“好久没与妹妹闲话,请我到你院里喝杯茶去如何?”
这话说完,君宇岚已然擦肩而过,只背着她顿了下步伐,没说什么又继续往前走。姚菁莹知她没有明确反对,便是默认了。
一路随着到了小院,进屋后君宇岚并未让查,只与姚菁莹枯坐了一会儿,不耐烦道:“大嫂若想帮着大哥说服我,便可回了。”
姚菁莹未接话茬,只是盯着一处墙根下的一盆苔桔出神,正是开花的时候,鹅黄的小花被细长的绿叶包裹着,像点缀在墨色天空里的星星,端的招人喜欢。只是细看,这苔桔在屋里搁久了,已有些枯萎的趋势。
“端出去透透气吧”姚菁莹突然开口,又若有所指地道:“苔桔闷在屋里见不到太阳会比外面的短命,其实不光苔桔,绝大部分的花草,甚至于人,也是一样的。”
君宇岚望着她,忽地冷笑,“那我问问大嫂,这苔桔就喜欢在屋里的人,甘愿比外面的短命又怎么说呢?”
姚菁莹一愣,心说君宇岚倒比之前进步不少,不但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还以这般回答噎的她无话。只是她已经对蔚文轩爱到这种程度,甘愿为他“短命”了么?
“大嫂。”
君宇岚出声将她思绪打断,双目无端蒙了一层哀伤,“自太皇太后下了旨意,有人为我高兴有人替我担心,高兴君家得以从此罩上皇亲国戚的光辉,担心我没本事在吃人的皇宫活下来,他们以自己的角度赞成或者反对,却从头到尾,没有一个愿意问问我自己的想法……”
姚菁莹怔怔坐着发不出声,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一个君宇岚,仿佛那个没心没肺的***一夜之间成长了,开始懂得叶凝凤和君宇泽的想法……还是她一直都懂,只是不愿说破而已呢?
“你可知,这样被人忽略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君宇岚望着她,眼中哀伤更甚。
姚菁莹机械地摇头,“我……也许现在问,还不算迟?”
君宇岚笑,“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一生守在他身旁。他是皇上,我便随他到宫里,他是商人,我便随他到市场,他是农人,我便随他到田间去,如此而已。”
“可后宫佳丽无数,万一某天他厌了……”
“所以是一生守着他,而不是与她一生厮守。他厌了,我便等,等到他老了,厌了纷争倦了嘈杂,便会看见繁华散尽的地方还有一个我,穷尽一生只为守候。”
君宇岚喃喃念着,眼中已有泪水打转,“我知大哥怕我吃亏,也许我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保护自己,但我愿意努力,就算为了等他,也会努力保住一条性命。”
姚菁莹低着头,默了良久,终于问道:“所以,是已经决定了吗?”。
“是。”
……
听了这样坚定的回答,姚菁莹忽觉释然了,原来一直以来,都是她和君宇泽想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