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顶着两只大熊猫眼给太皇太后斟茶。浓浓的水气蔓延开来，顿时殿内一阵清淡的茶香。太皇太后隔了茶雾瞟了她一眼，没有言语。
刘书云察言观色，笑道：“怀恩，你去把那只鹦鹉带回来给太皇太后瞧瞧，也不知有些长进没有。”
怀恩应声出去。
太皇太后淡笑着拍了拍刘书云的手，正要说什么，有宫女上前回道：“太皇太后，太上皇已经回宫。皇上已经亲自去了宫门迎接。”
太皇太后的脸上露出喜色，道：“这一去就是半年，今儿个可算是回来了。”
刘书云忙道：“可不是，太上皇去了可有些时候了。我帮您换身衣服吧。”
想到他回宫定会来看望母亲，太皇太后由着刘书云扶了自己起身，到后殿换了衣服。再出殿时，见怀恩已提了鹦鹉笼子候着，边笑着逗弄，边不时地看向殿门口。
刘书云悄悄差了人出去打听，不一会儿就有宫女道：“太上皇，皇上到。”
君天凌扶着一位花甲老人走了进来。
君天凌大手一挥，神色肃穆道：“你们都退下吧。”
刘书云看太皇太后一眼，见她点头，便与怀恩等人一同退了出去。只留这三人独自说话。
刘书云从怀恩的手中接过鹦鹉笼子，看着她的黑眼圈叹道：“瞧你，昨晚也不知道疯哪儿去了。我找了半天也没看到，又不敢声张。你先歇息一下，若太皇太后找了，我再唤你出来。”
不过是在屋顶上看日出而已怀恩带着疲惫的神情，对着她感激地笑笑，也没多作的解释，回到了秋水居。
再到刘书云推醒她时，已近晌午。怀恩揉了揉眼睛，见刘书云一脸忧色，“姐姐，出了什么事了？”
“太皇上病了。太医院的人现在太上皇的寝殿。”刘书云微叹着气。
怀恩想到太上皇进来时，君天凌扶着他。原以为是礼节，没想到是真的病了。“太皇太后想必也知道了吧。”
“嗯，我进去的时候，就已听她说了。怕是今天皇上来了，也是没打算瞒她。若是想瞒也是瞒不住的。太皇太后已派了人在寝殿那边儿候着了。”
怀恩此时比刘书云更为担忧，为得却是君天凌。若太上皇真的有什么变故，那么朝中的局势对君天凌便不再有利。
转眼已至深秋，缠绵的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十来天。随着太上皇的病情加重，宫中的气氛冷到了极点。
窗外雨声潺潺，风声萧萧，本就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牵着生老病死，人世凄凉。太皇太后也因着忧心过度，病倒在床。
这一日下午，怀恩伺候太皇太后吃了药躺下，刘书云见有小宫女隔着帘子向内张望，便出去轻声询问。不一会儿，又转身进来，向怀恩递了眼色出去。
“什么事？”怀恩低声问道。
小宫女回道：“太上皇御前伺候的高公公来了。说是让你随着去一趟天寿宫。”
天寿宫是太上皇的寝宫，难道太上皇他……怀恩不敢多想，见到脸上憔悴不堪的高仕，略一点头，顶着雨奔向天寿宫。
天寿宫侧殿站满了后~宫嫔妃，怀恩匆匆瞥了一眼，见皇后扶了皇太后亦端坐在内，看不清神色。中殿则站了权臣，进了内殿便看到皇上与几位王爷候在外面。几人看到怀恩，脸色更暗了几分。
太上皇躺在床榻上，咽咽一息，高仕俯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向跪在地上的怀恩，动了动发白的嘴唇，声音喑哑地说道：“林妃的死……不要管……为了凌儿……”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送走太皇太后……你便出宫吧……”说完，他看向高仕，高仕点点头，从床榻之上取过一卷黄帛，“太上皇已拟好旨意，待你出宫时，我便交给你。凭此便无人可拦。”
终于可以出宫了吗？可以远离这一切……怀恩并没有感到即将获得自由的快乐，反而有些低哀的怅然。见太上皇闭上了眼睛，似无话对她说了，便嗑头谢恩，轻轻退出来了。
几道关切的目光追随着她，她的身子微微晃了晃，有人急忙欲上前伸手扶她时，她拨开那双手，垂了眼眸，径直走了出去。
已是三更时分，夜里向来浅眠的怀恩，被秋水居外低低地说话声惊醒，刘书云披了外衣走了进来，道：“你也醒了？太上皇怕是不行了。”
虽早做了准备，但她的心仍被人狠抓了一把，怀恩猛地坐了起来。刘书云的声音显得有些遥远和飘忽，“天寿宫那边来人禀报的……太皇太后这边现在还不敢对她讲……”
“最晚天亮前会知道的，我们先过去陪着太皇太后。”短短的一句话，刘书云看到的是一张清冷平静的脸，恰似更深夜沉，秋风露重。
天佑二年秋，太上皇崩于天寿宫。
——————————
秋雨成幕，已经淅淅沥沥下了整天。雨水急急，垂落细流如注。天地间一片飘摇的雨色，红墙金殿，依稀可见。
偌大的慈安宫中，高仕低头垂眸走过那道漫长曲折的回廊，偏殿幽深，转进去宫灯点点，雨意氤氲如雾。帏幔之后，淡淡人影绰约。前面引路的宫女轻声禀报后，退出殿外，高仕有些吃力地伏身跪叩下来。
帘幕拂动，苍老的太皇太后迷蒙了泪眼扶着刘书云与怀恩的手，慢慢坐直身子，广袖微动，示意他免礼。
看着高仕一头苍苍白发，行动迟缓，怀恩心里五味杂陈。不过几年时间，一转眼的空隙，生老病死，各有各的归路。人去灯灭，不知九天黄泉再相见的，都是个什么境地，那一代的江山社稷，爱恨情仇，可有了终了？
“伺候太上皇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高仕低垂眼帘：“太皇太后言重了，伺候太上皇，是老奴分内的事。”
太皇太后轻叹道：“你跟了太上皇几十年，不曾有过半分疏漏，皇上和哀家都念着你的忠心。如今太上皇殡天，你年纪也大了，也是时候该歇一歇了。”
她看向怀恩，怀恩转身执了一个盖着红丝绒的托盘，递到高仕面前。深深浅浅的雨声穿透幕帘灯影传来，在殿中沉下濛重的湿意。
“这些银两够你出宫生活的了。”
高仕手一抖，脸上好生震动：“太皇太后仁慈，太上皇在临终前命老奴到您面前伺候。还请太皇太后收回。”
太皇太后心里明白，是景仁帝放不下她这个母亲。便派了心月复的奴才伺候，眼泪终从她的脸上流了下来，半晌，叹道：“也罢。你便留在哀家宫中吧。”
高仕唏嘘道：“老奴谢太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