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前,皇后将如云秀发轻挽,挑了一支金步摇插上,正举着手拿了一对点珠耳环要戴,一侧头瞧见铜镜边缘纹的嫦娥奔月的样子,想起前人的诗句“看碧海青天,夜夜此心何所寄”,心下猛地微微一凉,手势也缓了下来。手一松,那对点珠耳环落在妆台上,兀自滴溜溜转着,隐隐流转淡淡的珠光。
“娘娘。”明月拈起那对耳环,小心地看了看皇后的脸色。
皇后点点头,明月这才将耳环为她戴上。
镜子里的女子,双目如水,嘴唇微抿,眉宇间蕴有清愁无限。她内心颇觉索落,只觉自己这样修饰甚是愚蠢,向来“女为悦己者容”,而那个他如今却不知栖落何处。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凭什么又是她?
自从她入住华音殿后,皇上便再未召人侍寝。不在华音殿,便在养心殿。就连那新封的禧嫔也未曾侍寝过。
“娘娘,后天是太后娘娘的寿辰。”明月轻声说道。
皇后想了想,“本宫已经都安排好了,你是不是还有话要对本宫讲?”
明月屏退左右,低声道:“太后过寿辰,王室宗亲必会到场。娘娘,这可是个机会啊。”
“你的意思是……”皇后眯起眼睛。
明月掠起嘴角,与皇后如此这般地筹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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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殿,金做笼,玉为梁,锦幔珠帘,吹拂得人的心事也是重重叠叠,夜明珠的光辉如明月一般,连上弦月的月光都黯然失色,谁会在意哪一束才是真正的月光,无论哪一束月光,都不能照亮华丽深宫底处她黯然悲凉的心境了。
身边的男人熟睡着,烛光映在他俊美的脸庞。少了白日里的霸气,多了几平和。
爱情热烈而浪漫时,什么事看起来都简单且容易,可是一旦稍微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其中的困难矛盾就会浮出水面。怀恩此时恐惧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男人有可能被抢夺而走,更恐惧生活变得令她难以招架。
她还是很感谢他未给她任何名份。因为她确实不愿成为他的妃子。她坚守着自己的准则。同时却也在矛盾着。在后~宫之中,无名无份意味着她走在火坑的边缘。虽然,他将她圈禁在华音殿,似给了她全然的保护。但难保有朝一日不会濒临危险。而最大的凶险便是那封丢失的信。
展翔….信…一定要想个办法与展翔见上一面。
腰身一紧,怀恩被一双有力的臂膀圈住,温热的额头抵住她的。唇上一热,“在想什么?”
“嗯…”思绪突被打断,一时竟无法回他。
圈搂着的双臂又紧了几分,霸道的语调凄苦如晦,“怀恩,朕要你的心中只有朕一人。不准想别人。”
她的心中一震,好霸道的人。要求她做到的,他可曾做到……纵然他有千般万般的理由。
然而,她却无心与他争执,遂随了他的心,点头,手指卷着鬓边垂头把玩。
“朕亏欠你甚多,不封妃是因为……”
一只莹白的小手捂住了他的嘴,“谢皇上不封妃。这也是怀恩的心愿。”眸中有幽幽的情意,如不尽的春风缠绵着花朵。
“怀恩,朕答应你,不会让你等太久。”他的声音极轻,微不可辩。
又是一个等字,她的眉峰涩涩微动,喉间稍适哽咽却仍道了一声:“好。”
能够去等,总是因为心存希望,总胜于断肠声里忆平生,心字已成灰。
从古至今为什么浓烈的爱情从不是一个美好的童话,也不是戛然而止暂停的美满。为什么要继续流淌着无奈与痛苦。为什么不能守住最初的甜蜜至到白发。
广博的人生,本就有那么多的错失和不得已,逼得渴求爱的痴情男女一次次哪怕放不下,也得忍心泣血放下。不敢去想,不能去想……心里像下了一场大雨,潮湿微凉,连指尖都是僵硬的。
不知不觉中,她竟觉察到,原来竟不能失去他……
一再的隐忍、退让……甚至刻意地去忽视自己的骄傲。
于他,她从不是心思玲珑、步步城府的深宫宠妃;不过是温柔小女子,相对之间,足慰平生。其实于她,不过也是想一辈子做他的傻丫头,浮华间万丈荣光,何曾抵得过他真心相待。
人生那样短,总要与倾心之人共度,才不算辜负。
所以,当他再次吐出一个“等”字时,于情,虽涩,却仍道一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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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九,太后六十寿辰这日,君天凌宴百官于怀远殿中,大陈歌乐,在欢庆之宴上,奏庆生大曲千秋乐,丞相领群臣上殿,捧祝太后万寿,君天凌借此也不断地拉拢权臣,喜赐四口以上官司员金镜珠,五品以下官束帛,并喜题八韵诗以示群臣,
后~宫的饮宴设在芳苑,从皇城至芳苑一路上,用彩绸结成绳,绣帷相连,笙歌互起,金石相辉,宫灯明缀。京城内外,锦绮相错,华灯实烛,弥漫周匝开始,乐人先效百鸟鸣,内外静然,只闻半空和鸣,若蛮凤羞集,自皇后至最末的更衣,所有妃嫔坐于观景殿内,有品级的命妇则坐于殿侧两廊,教坊乐等,两边对列杖鼓二百面,乐人强琶琵,方向,跳三台舞之扣,小儿舞队二百余人进场,红紫银绿,色彩斑澜,年纪不过十二,三,正是最轻灵的时候,装束得宛若仙女,执花而舞,且舞且唱,最后,宫中歌姬舞伎唱踏歌,奏慢曲子,做百戏,跳贺帮舞。
歌舞弥漫至黄昏时分,众人意兴阑珊。
案上名酒佳肴,鲜蔬野味,微风拂帘,箜篌悠悠,曲声荡荡,令人心旷神怡。“玫瑰露”酒味甘醇清甜,后劲却大。酒过三巡,众妃脸上都热热地,带着些许醉意。席间,已有几名嫔妃不胜酒,退到偏殿休息,派遣了宫女换件衣裳饮醒酒汤。
太后环顾了周遭的纤人丽影,笑道:“有你们陪着哀家,哀家很是欣慰。只是,皇上年纪也不小了。先帝像你这般年纪也有了两个皇儿。今年,皇上可否让哀家抱上孙儿?”
君天凌的眸光一闪,眼含灼灼温情望向皇后,道:“太后放心,儿臣尽力而为。”
皇后两颊尽染红绯。
皇帝的神态与承诺让太后十分满意。君天凌捕捉到了这点,别有深意地一笑,那好看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
怀恩虽不是妃,但毕竟得了皇上的宠幸,仍被皇后亲自下旨请来参加寿宴。只不过位子被安排了更衣的身边。按位份来讲,已是最末等。不意对她已是一种羞辱。
这时,一些太监和宫女从门口鱼贯而入,有的手上拿着细长的签子和碟子,有的拿着凳子,最后一个还拎着个不大的水缸,看着这些道具怀恩已有些明白,马上要献上的,是一出杂技表演。
杂技果然十分精彩,这十几个宫人有的转碟子,有的摞凳子,有的踩水缸,站在最前方的一个太监将手中四五个鸡蛋抛得飞快,让人眼花缭乱,却又担心那鸡蛋会不会掉到地上,宫中的嫔妃们很少有机会看到这种民间艺术,一个个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的宫人,怀恩倒不以为然,更高端的杂技她都见过,这等技艺倒有些入不得她的眼了。
感觉得到有两道目光向她射过来。上边的自然是君天凌,右边是谁?她无意识地向右侧看了一眼,却看到了君天恒,对她晒然一笑。
不会是她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了吧?想着,她的手不自觉地伸到脸上擦了擦,再看看他,他的目光已经在场上的表演,好像根本没有看过她一般,他的嘴角微微翘起,心情好像不错。
嗯?她有点迷糊,他不坐在王室宗亲的席位,跑来看她做什么?
她佯装恼意地瞟了君天恒一眼,却又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他朝她眨了眨眼,又向殿门看了看。什么意思?她挑了挑眉,眉眼中递去疑问,他扮无奈之状,只见他左右环顾一下悄悄地溜了出去。
怀恩疑惑,转眼再看向君天凌,见他正与太后说笑。并未注意到她,要不要出去呢?
一旁的于更衣笑道:“妹妹,这些玩意可还有趣?”
怀恩陪笑道:“不错,来自民间的东西,倒也新鲜。”
于更衣也笑着点头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呢。”说着,为怀恩倒了一杯茶,“今日的酒倒也甘醇,只是多饮会醉。你也喝杯茶解解酒吧。”
怀恩谢过,啜了一口,赞道:“这茶真是不错,入口余香。”
“既是喜欢,便再饮一杯吧。平日难得喝上这等好茶,今日倒是沾了太后的光,才得以饮上这一杯。”纤纤玉手将茶壶一提,茶水汩汩地注入杯中。莹碧的茶叶翻转,旋起一圈波澜。
殿内众人看着表演都兴致勃勃,当表演结束时,众人脸上都是一副没看够的样子,皇后用帕子擦了擦嘴,轻声道:“皇上,臣妾跟您说的事……”
君天凌愣了一下,又笑着朝沈昭仪点了点头,转身朝太后道:“太后,今夜沈昭仪也准备了节目。”
太后微一点头,笑道:“那就看看吧,难为她有心。”
大殿中央,沈昭仪身着一件束腰的月白色长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一头如云秀发盘在脑后,步履轻盈得好似精灵,配上她绝美的容颜,恍忽得好似月宫仙子下凡,云袖轻摆招蝶舞,纤腰慢拧飘丝绦,真的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众人微一错愕,随即便沉醉在她高超的舞技之中,如痴如醉。
怀恩偷瞄了一眼君天凌,他也如众人一样被眼前的仙子吸引,神情之中满是赞赏,她的心底微有些发紧,对着于更衣微一欠身,便悄然退出了大殿。
于更衣见着她出了大殿,轻蔑地一笑,向身旁的婢女一招手,俯耳几句。那婢女便快步离去,消失在大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