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的额头,渐渐地渗出汗来。
她先在脓疮上面以放射状切开八道,然后挤出脓水,又施以针灸前后行了两次针。脓水挤出来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可是阿山媳妇痛苦得要死要活,等到切除手术结束时,三个人都已经筋疲力尽了,象打了一场仗。
“阿山哥,一会儿到我那里取药吧。”怀恩将阿山媳妇的余毒清理干净。
阿山望了眼躺地床上休息的婆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我不会熬药。”
怀恩一边收拾器具,一边笑道:“阿山哥放心吧,一个时辰后你到我那里拿药。”
阿山媳妇虚弱道:“真让阿文姑娘费心了。”说着,向阿山递了一个眼色,阿山会意,从灶台上拎了一罐獾子油递了过去。
怀恩急忙摆手,严肃道:“平日里没少受你们的照顾,这个我不能要。还有,也给阿山嫂少吃些这类东西,多吃点清淡的,这样对伤口恢复有利。”
阿山夫妇点头记下,心中暗赞她的医术与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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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阿山说,凤凰山的后山鲜有人去,在那里有许多珍贵稀少的药材,不过,山路崎岖并不好走。
菊儿是个贴心的,包袱里除装了怀恩平日里收藏的什物外还有就是她的医药笔记。这份医药笔记对怀恩来说,意义重大。厚厚一本笔记中,抄录了各类医学宝典在内。对怀恩的行医起了重要的帮助。
君天恒不放心怀恩孤身一人去后山,便给学堂的孩子们放了假。牵着小黑,与怀恩一起上了路。
小黑是阿山送的,据说它的父亲大黑是个十分凶悍的猎犬。当然小黑也是非常出色的。很通人性,日子久了,与他们两人十分亲近。
还未转过前山时,远处便听到阿妩的歌声:“妹儿等情郎呀———情深深,郎莫负了妹儿——一段情,若要相见时啊——待她好,若是离别时——切要天天挂在心!”
阿妩是村里有名的好嗓子,歌声嘹亮而欢快,总是这样欢天喜地地唱着。比之诗词,山歌更直指人心,没有那样迂回。男女欢悦之心,也表达得更鲜亮直白。
这只歌,阿妩不知唱了多少遍了。怀恩初听道时很不解,她不过十三岁的小姑娘,哪里懂得情。便问她:“阿妩,你晓得这歌里的意思么?”
阿妩笑得灿烂:“自然知道。”
怀恩笑着叹息,“这歌是唱男女之情的,你虽然知道,却一点没唱出那种情意来。”
阿妩昂头不以为然,只绞着自己的麻花辫子,笑盈盈道:“知道又怎样,唱不出来又怎样?这世间明明知道而做不到的事情多着呢。何况我又没有心上人,唱不出男女之情又有什么稀奇。”
怀恩一笑而过,未经情事的小姑娘,哪里懂得一个“情”字。情比蜜甜,也若黄莲苦啊。
怀恩依旧听她欢天喜地地唱着情歌,心头忽然生出寥落而阔大的寂寞。回首间,自己也是感慨万千,不曾想,还有今天。
甩甩头,一时心情欢快,不由自主打着拍子哼起歌来:“
跑马溜溜的山上
一朵溜溜的云哟
端端溜溜的照在
康定溜溜的城哟
月亮弯弯弯弯
康定溜溜的城哟
李家溜溜的大姐
人才溜溜的好哟
张家溜溜的大哥
看上溜溜的她
一来溜溜的看上
人才溜溜的好哟
二来溜溜的看上
会当溜溜的家哟
月儿弯弯弯弯
会当溜溜的家哟
一来溜溜的看上
人才溜溜的好哟
二来溜溜的看上
会当溜溜的家哟
月儿弯弯弯弯
会当溜溜的家哟
世间溜溜的女子任你溜溜的爱哟
世间溜溜的男子任你溜溜的求哟
月儿弯弯弯弯任你溜溜的求哟
月儿弯弯弯弯任你溜溜的求哟”
君天恒听到怀恩唱歌,回转头来微笑道:“很少听你唱歌,原来你唱得这样好。”
她微微羞赧,笑道:“有什么好的,只不过天天听阿妩唱,心生羡慕,一时兴起罢了。”
他沉吟着微笑:“只是康定是哪里?”
怀恩暗自吐了吐舌头,胡乱编道:“菊儿常与我说起她家乡的事情,我便记得有一处名叫康定,刚才便信口编上了。”
君天恒也不深追,“扑哧”笑出来,“你仿佛很喜欢山歌么?编得这么顺口。”
怀恩婉然笑道:“山歌纯粹一些,人人心思曲折婉转,倒不如直接说出来好。”
小黑在前面“汪汪”地叫了两声,他紧走了几步,背影颀长倒影在怀恩的身上,仿佛整个人都被他的影子所笼罩着。天地明光照耀,都不如这一刻在他身影的笼罩下来得安心。
凤凰山的后山,树多路窄,丛林茂密,加之野花芬芳点缀碧草其间,两人一时贪看不已,便往从前没去过的深林后走去。但见翠华匝地、荫荫如盖,遮住春日骄阳流泻。浓荫如翠生生的水倾泻而下,其间但闻鸟啼婉啭,呖呖如珠落叮咚。越走得深入,越觉得清净凉爽的气息扑面而来,周身四肢百骸至每一个毛孔,无一不舒畅。
行到林间,已近黄昏,风起的深处,一条鹅卵石的羊肠曲径幽深到底,似乎引着人往里走去。
“这林里好象有人住。”君天恒停住脚步,向里张望。
小黑已经窜进去打探了,怀恩也停了下来,和君天恒稍作休息,等小黑出来。
不一会儿,就听得小黑兴奋的狂吠声,两人循声走了进去。
只见几间旧屋围成一个小小的院落,黄墙黑瓦的原本颜色早被山风侵蚀的失去了旧貌,只余陈旧之气,融在深浓的绿色之中,显得毫无生气,一点起眼之处也无。
走得近了,见门上有块小小的匾额,金漆都已月兑落了大半,加之天色晦暗,分辨良久,才看清是“清心观”三个大字。
君天恒一时好奇,更见灰色的木门半掩着,想是有人在。于是伸手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
怀恩也觉口中焦渴难耐,正想讨些水喝,便跟着他走了进去。
这是一座小小的庭院,寻常模样的一间正堂,正堂后是中庭,庭后又有三间小小的禅房,都收拾得十分干净整齐。值得称道之处是,绿草茵茵之畔竟有一座简单的泉眼山石,自成意趣。院落周遭有小株的梧桐密密栽成,十分清幽。
林中幽静,凉风悠悠暂至,不由叫人蕴静生凉,怀恩觉得口中也不那么渴了。
这时,有一道温柔恬淡的声音静静传来,道:“你们找人么?”
闻声望去,却见一个穿道姑服饰的女子,站在春色之中,提着一把水壶,盈盈望着他们两人。
光线逆向,怀恩并没有看清她的容颜,只觉她的声音十分温和动人。知道这样悄悄进来,已是十分失礼了。君天恒忙欠一欠身,抱歉笑道:“我们兄妹是口渴了,所以这样冒昧进来讨一口水喝。”
她闻言一笑,向他们招手道:“那里的水是山泉里的生水,不能生吃的。随我来这里吧,我拿水给你们。”
两人忙谢过,才走近她身边。
走得近了,才见这个道姑不过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长得并不十分美艳,但是眉目清秀恬静,却是有些眼熟。眉眼间皆是说不出温柔婉约,此时暮色渐暗,夕阳如火一般的光影,离合之中,瞥见她骤然显现的容颜宛如皓月当空,洒落无数清辉,更如冬日灰颓天空下绽放的第一朵新雪,洁白晶莹,风骨清新。
怀恩一时间只觉得目光迷离,口干舌燥。那干燥不是因方才的口渴引起,而是神思全不在自己脑中,全落在了她身上,竟半分也挪不开去。
她笑吟吟端了一杯水给她,笑道:“小姑娘喝吧,才凉下的茶,温温的正好喝呢。”
那眉眼、那笑容……竟让她想起了他。一时呆住,竟不晓得去接。
君天恒见她失态,轻声咳了咳,温言催了两句,她方才醒悟过来,不好意思道:“失礼了。”
她摇一摇头,并无责怪之意。
怀恩慌忙接了水去喝,眼角余光见君天恒的神色也有些怔忡,看来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她一个。
在宫中见惯种种美丽女子,她也算不上是怎样出奇的绝色美人,却是让人不由自主心神俱醉。尤其是与那人有些相似的容貌……
怀恩正暗暗称奇,君天恒饮了一口水道:“不知怎么称呼您?”
她温和微笑,“叫我云白师父便可。”
清心观?云白?
君天恒与怀恩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道,怎么会在凤凰山的后山有这样一座不知名的道观呢。而且从未听过村人说起过。
正在低头沉思间,她问道,“你们是山下的村民吗”
怀恩点点头。
她又问:“是新来的村民么?怎么那么晚还在外头?”
君天恒抬头望了云白一眼,怀恩低声道:“云白师父好眼力。我们兄妹两人是紫霞村新进的村民,听说后山的草药稀少珍贵,所以才过来瞧瞧。”
“你懂得医术?”她的脸上略有触动。
“只略会一些皮毛而已。”怀恩如实说道。
她微微一笑,眼中有着悲悯的神色,“难为你了,这样肯吃苦。”
怀恩歉然一笑,并不愿意别人来怜悯她。
君天恒毕竟是男子,有些避嫌之说,所以大部分都沉默着。
怀恩见只有她一人,于是问:“您是一个人住么?”
她环顾偌大的道观,含笑道:“我和一名婢女一同住。”
怀恩暗暗吃惊,婢女?出家之人也有会婢女伺候?再说,这道观之中只有两人居住,未免有些太过冷清了。怀恩这样想着,却也不好问她为何出家在此,只得默默低头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