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赏赐
渐暖的日光在静静的昭阳殿里,慢慢的蔓延移动着,直到大殿里越来越亮,那带着窗格影的阳光象是爬在了人的心上,把人的心也划成了一块一块的。
随着一式浅绿宫装的女官鱼贯而出,整个大殿里便只剩下了王皇后和商商两人。
一种带着压抑的沉寂渐渐笼罩着这个富丽堂皇的殿堂,殿角铜壶里偶尔的一声嘀嗒也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瞥过女官们曳地的八幅裙角,商商的目光无声的静止在自己眼前石青的地砖上。
既来之,则安之。
王皇后带着些恍惚的看着眼前低垂眼睑,在她面前表现的温良恭俭、循规蹈矩的女子,在这种表面的柔弱下,这个女人有着多么强硬的风骨,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那远远一瞥之下,整个如雪的背上纵横交错的可怖伤口,让她的眼中心里象是被灼伤了一般的惊恐男人永远不可能明白,一个女人做出鞭笞二十,让自己支离破碎去救自己的心爱之人需要多大的勇气
至少,扪心自问,她王氏――做不到
对于当今的皇上,她一直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姿态与他携手并行。那样温柔无害的笑容下,却是她怎样也触模不到的飘忽不定,甚或冷酷无情?
可笑父亲居然还会进宫来,要她凭着皇后的身份在皇上面前进言,为世家大族们说话父亲说得理所当然,却又哪里知道她的苦楚?
殿内的气氛渐渐凝结。王皇后的不语给商商带来了极大的压力,虽然春凳坐着并不累,可这样长久的忐忑还是让商商神经紧张。
“商商”
就在商商怀疑她是不是会永远这样等下去时,象是从极远之处传来的声音让她终于是舒了一口气。
说话了就好,最怕的就是什么也不说。
“民女在。”
“本宫久未听你弹奏秦筝了,不如今日为本宫弹奏一曲如何?”
王皇后的声音平静无波,象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可商商的心里却不由得提了起来。
这样冷不丁的将她宣进宫来,又晾了她这半天,只说是要她弹筝?怕是谁也不会相信吧?
“是”
轻轻应了一声,哪怕是再多的疑问也只有放在心里。
随着王皇后的话音,站在殿角檀香炉旁,仿佛雕像般静静等着的宫装女官轻手轻脚的抬了一具秦筝进来,放在商商面前。
“不知娘娘想听什么曲子?”
商商轻抚筝弦,调音之余不由暗叹:在家中时想弹却不得闲,想不到却在宫里又见到了这秦筝,看来还真是替人演奏的命
“你离开也有段日子了,不知可得了什么新曲?”
九凤珠冠后的面容遥远模糊,象是窗外的树影,略有些风便看不清形迹。
“倒是有些心得,不如就由商商为皇后演来?”
商商淡然一笑,眼风在斜上方的穹顶横梁上一扫而过,随即便低垂了下来,眼中滑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
“这正是花开时候,露湿胭脂初透,爱花且殷勤相守,莫让花儿消瘦
这正是月圆时候,明月照满西楼……但愿花长好,月长圆人长久”
略显低沉的声音圆润如珠,轻轻在殿堂中流转,如太液池随风而起的涟漪,一直泛滥到了殿外,引得树上的鸟儿也静了下来,不再啼鸣。
廊下站着的一个浅绿宫装的美婢却轻轻的皱起了眉,殿内除了商商的歌声再也没有了其它的声音――也不知老爷告知皇后娘娘的事情娘娘到底是如何决断?
这事――可是再拖不得了
象是过了许久,直到商商手中最后一声筝音完全消失,王皇后才象是突然回过了神,脸上的神情几番变幻,最后定格在了极浅淡的轻笑。
“这曲子听起来倒是怡人,怪舒服的杏蕊赏”象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一般,王皇后的脸色变得清郎起来,语气中也多了些轻快。
“民女谢皇后娘娘赏赐”
商商立起身来,侧身看向从殿外端着红漆托盘进殿的美婢,稳稳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赏赐,蹲身谢了赏,将托盘面前的琴桌上。
那叫杏蕊的女官将手中托盘递出后,立时乖觉的站到了王皇后的身侧,双唇翕动,似是和王皇后轻声说着什么。
商商心中一动,运足耳力听去时却只听得模糊的“嗡嗡”声,间或的两个字却又让她模不着头绪。
只见王皇后摆了摆手,似是有些不耐,而那女官几番欲言又止,终是碍于商商在场忍了下来,脸上神情却不免有些僵硬。
“你在九嵕山时一切可好?皇上还曾在本宫面前提起,颇有些担忧”王皇后神情和煦的问起商商在九嵕时的情况,言辞间竟有些亲昵的味道。
商商微挑了挑眉,王皇后这般示好倒是让她有些出乎意料,两人的交情似乎没有好到这个地步吧?
“商商一切均好不敢当娘娘垂询。”
这样没营养的话实在是让人昏昏欲睡,哪怕是接过了赏赐放在身侧,坐得端端正正,商商也觉得无聊。
有这时间她还不如回去睡个回笼觉来得舒服惬意。
“如今你回了长安,不知九嵕山却是何人在侍候起居?”王皇后不动声色的抛出了个轻描淡写的问题。
“本也不用人侍候,民女在回长安之前早已将该准备的吃食用物都备好了,只是每日生火热热即可,倒也不麻烦,现下天时不热,也不用担心腐坏。”
商商淡笑着回答王皇后的话,这样的平易近人、殷殷关切,只能更显得这位雍容的皇后心有所图,那脸上的温柔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别扭
勉强掩下心头的厌烦,商商强扯出一抹笑。
虽然她与李默都不在意这些,但是李治的面子却不能不给,若是和皇后翻脸,李治的面上也不好看。
“唉为先皇守陵倒是让你们二人辛苦了”王皇后站起身来,扶着杏蕊的手慢慢往下走,曳地的裙摆轻轻摇曳,象是拂过人心上的风,不知不觉间攻城掠地。
“皇后娘娘言重了为先皇守陵本是应当,何来辛苦?”
商商口中谦逊,心头微凛:这样的刻意?这位王皇后只怕所图非小
“这样终不是长久之计啊”王皇后轻叹着,上前执起了商商的手,柔和的眼波在商商的脸上逡巡,万分怜惜的轻抚着商商掌心的薄茧。
“你毕竟有两位兄长在城内,长兄又有腿疾,总是要你待在九嵕也是为难了你”王皇后象是突然想到了般,开颜笑道:“这样吧前日本宫老父入宫来见本宫,提起族中有两位父母皆亡的孤女无人照拂,便将此二女指给李默为妾,九嵕山那里便由她们去侍候,这几**在长安城安心多玩几日,待你回九嵕山也就有了侍候的人,到时也能松乏些”
商商乌黑的瞳孔一瞬不瞬的看着面前这位端丽的女人,半晌忽然露出了一个极艳丽的笑,竟象是破冰的春水,波光粼粼,让王皇后也不禁呆了一下。
原来这就是王皇后的企图么?
趁着自己在长安城内分身乏术,将她王氏宗族的族女支到李默的跟前,十八般武艺尽出,只要与李默造成了既定事实,不怕将来李默不为她王氏一族撑腰着实是打得好算盘
“你说什么?王皇后支了两个族女往九嵕山去了?”李治讶然的看向面前立着的李彦。
“属下离开的时候听到商商姑娘谢恩了。”李彦的声音没有起伏,可听在耳里却总让人觉得有些笑意。
“哈哈哈”李治实在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氏王氏还真是个妙人
原还在猜测她家那个老奸巨猾的老骨头到底给她支了什么妙招,现在看来这些所谓百年、千年的世家原来也不过只有这些伎俩
看来多年的固步自封、妄自尊大,让他们的脑子早就已经僵了再没有了当年的睿智,他也可以放下一半心了
“进士及第,娶五姓女王仁祐啊王仁祐你以为如今还是先皇初登天下的时候么?”李治靠在蟠龙高背椅上,以手抚额,口中低声呢喃,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眸中的波光静止了下来,随着天色渐晚深深的沉了下去,如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浓黑雾霭,不可捉模。
“皇上此事该如何处置?公子那头……”李彦略带不解。
以他想来,若是王皇后的懿旨真的到了九嵕山,只怕李默理也不会理,到时闹起来,只会让皇上难做,倒不如趁早截下来的好,也免得伤了皇上的脸面。
“由她去吧她打定了主意要去讨这个没脸,朕又何必替她兜着?默的三年孝期,朕早就说过有替朕尽孝的缘故在其中,便是他将人打了回来也是有理王……皇后找不出理由发作。”
李治将冒到了嘴边的王氏咽了下去,还是称了一声皇后,眼中的厌恶却显而易见。
“是”
李彦低下头略想了下,便也开颜笑了笑。
以公子的为人,这个旨传下去只怕他理也不会理。更不用说留人了,只怕是赶回来还是轻的,若是不高兴起来,便是将那一干人等一顿打了扔出来也大有可能
“你说听见商商谢恩了?”
李治象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抬起头来看向了李彦。
“是属下亲耳所闻。”
李彦愣了一下,肯定的答道。
“这下倒是麻烦了”李治带着些思索,微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