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分别
若说九嵕山下的李默等人,此时已经是雨过天青的闲散适意,那么长安太极宫中的王皇后这里便只剩下了一派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自从魏国夫人进宫见过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王皇后,整个皇后寝宫便陷入了一种怪异的紧绷之中。
一连几日,王皇后都是茶饭不思精神恍惚,以往纤浓合度的身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消瘦了下去,原本就不太丰润的面颊更是变得毫无血色,有时那盯着人看的眼也让跟在她身旁伺候的桃枝胆战心惊。
皇后的状态显然是瞒不住人的,桃枝不得已之下只得派人报了皇上。
得了消息的李治来得倒是快,只是那一身明黄的朝服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几乎让人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温吞水一般的一番嘱咐后,李治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皇后寝宫,随后便是流水般赏下的各种宫缎、珍玩并大量的药材,这让有些疑心皇后失宠的桃枝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暗道:皇上对皇后还是敬重的。
然而与桃枝的想法截然相反的却是心知肚明的王皇后。
那日自己亲母带进宫的那一番话着实是将她吓得不轻
她虽然是嫉妒感业寺中那个妖娆的女子夺去了李治的注意,但是作为一个女流之辈又是大家千金,自幼便熟读《女诫》,便是长孙皇后所编十卷《女则》也是倒背如流,这样的她哪怕是对李治不满可也从未想过害人性命。
而父亲竟做出了这样不顾后果的事这让她一下子就乱了方寸,而李治来看望她时那金黄耀眼的袍服下冰冷的脸更是让她惊恐心虚万分。
那双直盯着她的眼睛哪里是在关切她的病情?根本就是在警告她:朕已经看透了你的把戏你还要继续玩下去么?
随着那些丰厚的赏赐一箱箱的抬进寝殿中,王皇后再也不能装病下去了,哪怕是恐惧已经快要完全击倒了她,她也不得不强撑着身子做出一副母仪天下的模样。
只是寝宫中的气氛却愈加怪异了,动辄得咎的宫人们越来越多,只不过几日功夫,掖庭宫中就多了二十来个获罪的宫女,全都是充作贱役罚没了进去。
宫中的风声鹤唳丝毫没有影响到甘露殿中的李治,听到小成子的回报,他也不过是轻笑两声。
王皇后既然一心想替娘家人打算,那么如今这副模样也是她自己找来,与人无尤。
当初父皇替他聘了王氏女为正妃,也只因她身份尊贵,但若是这显赫的身份有朝一日成为了足以威胁他地位的资本,那么想必父皇也不会介意他伸手将它拔除。
当初王仁祐隐在幕后支持吴王李恪,他可是一清二楚,如今见吴王李恪远封蜀地从龙无望,却又回过头来想起了他这个正牌的女婿当今天子,是不是也太迟了些?
“不用管她,由得她去。”李治摆了摆手,示意小成子退下。
“皇上禇大人在外求见。”小成子躬身低声禀道。
“宣他进来吧”李治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公文,望向殿外。
听得宣召,禇遂良一身正紫大团花官服,腰束金玉带下坠织金鱼袋,随在内侍身后走进了内殿。
待得内侍退下叩首过后,禇遂良便在宫女端来的小杌上斜着身子坐了下来。
“禇卿此进求见所为何事?”李治看着面前的禇遂良道。
“皇上,不日便是殿试,老臣只是来问问皇上,殿试时的考题可拟好了?”禇遂良欠身答道。
开科取士乃是国之大事,半点马虎不得,朝堂之上碍于世家耳目众多,禇遂良便也没有提出来。
这次开科取士,寒门士子所中占据大半,这也是让禇遂良极为满意的地方,想到那些出身贫寒却力求上进的年轻人,他的面上不禁也多了丝笑意。
“此事朕已有定见,禇大人勿需担忧。”李治笑着道。
关于殿试的试题,其实李治早已拟定,不想在朝堂之上提出来,也只不过是不想让那些世家大族的人事先听到风声而已。
世家子弟的答卷他也看过一些,其中倒也有些还有几分才学,但大多数却只不过碌碌,足可见如今那些大族已经糜烂到了何种地步独占士林经学资源却只学成这三脚猫模样,没得糟蹋了老祖宗的东西
“皇上圣明”禇遂良听得李治如此说,心中大定,忽又想起进宫前偶然听得礼部的一个消息,便又道:“皇上适才老臣进宫时,偶然间听得,年前皇上派往吐蕃出使的刘大人一行,不知何故在进入吐蕃境内后竟断了联系,礼部已行文兵部征询此事,老臣想,此事终究关系大唐颜面,还请皇上下旨,细加搜寻。”
李治略抬了抬眉,此次派人赴吐蕃虽说只是一般的政治文化交流,但终究代表了大唐的颜面,若是真的在吐蕃境内出了事,弄得不好必会影响两国邦交,想来吐蕃赞普应不会轻举妄动,那么这行人的失踪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嗯朕已知晓,禇卿还有何事?”李治点了点头。
“诸事已毕,老臣告退。”禇遂良见此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也不再久留,拜辞了李治便退了出来。
此时的李治全然没有想到,就是这一次出使人员在吐蕃的意外丧生,竟给后来的李唐带来了那样大的变数,造成的伤害甚至使李氏子孙极度凋零几近绝嗣
九嵕山下的李家庄是一所占地近十亩的大庄院,整个庄院分主院和东南西北四个跨院,主院如今住着李氏守陵的族长一家,族长嫡子便是常在李默与商商处走动的李大,东跨院住着族长的嫡亲弟弟一家十来口人并跟前侍候的丫环仆妇,南院最大,住的却是李氏宗族旁支,虽是人多口杂却还算是安守本份,北院却是外院管事并粗使丫头、仆妇、护卫们的居所,唯有西院是客院,如今给了李默三人居住。
随着李彦到来的十二名护卫如今就住在与李默三人一墙之隔的一座小小陪院,以方便就近守护。
有了李家庄内大量的丫头仆妇,商商倒闲了下来,除了偶尔下厨做些李默爱吃的小菜,其余的一应杂事俱都交给了侍候的丫头们。
因想着绿袖身孕,自己针线上又只是一般,因此每日除了陪李默练剑,便是去寻庄子上针线出色的妇人,学着绣花样儿,制小衣裳,想着自己这个做姑姑的,总得替未来的小侄子或是小侄女做些贴身小褂,也算是自己的一番心意。
武媚娘自从听了李默的话,想着要学护身功夫,便也一刻不停的跟着商商,一连十来日下来,倒也让她学了个似模似样,虽然力量上还不足够,但那架势倒也蛮能唬人。
李默每日在庄子里见商商忙进忙出,自己却像个闲人似的,也不禁觉得好笑,不过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觉得商商每日这般笑眯眯的模样极是惹人怜爱。
每每看见她带着一脸春阳般的笑意拿着一块裁好的小布片问他可好看,他就不禁会心神荡漾。
有时竟会想,不知何时自己同商商也能有个这样的小人儿,也让商商为他裁制小衣裳。待得大些儿了,自己便带着他一同玩耍读书识字练剑,听着他用甜甜的童音叫着自己“爹爹”
“公子”李彦看着李默一脸笑意,双眼却无神的看着手中书册,不由觉得有些奇怪。
“何事?”被李彦打断了心中的思绪,李默回过头来时不免有丝不悦,可转过头来却看到李彦手中拿着的信笺。
“宫中来的信。”李彦将手中火漆封口的信递到李默面前,退下半步。
李默接过信笺,撕开封口看了片刻,微微皱起了眉。
“送信来的人可有交待?”
“不曾,信送到便回转了。”李彦不明所以的看着李默。
将手中纸笺折好,重又放入信封中,李默抬头默立片刻,这才转头对李彦道:“你去将武姑娘请过来。”
“是”李彦应声而去。
不过半刻功夫,李默便听见门外脚步声传来,抬眼看去时,却是商商同武媚娘联袂而来,一同进了房。
商商随便寻了个春凳坐下,看向李默道:“我见你叫李彦请媚娘过来便也跟了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武媚娘穿了一身箭袖胡服,微敞的领口处还能看到些汗渍,想必正在苦练商商传予她的护身之术,此时听得商商相询,也将目光投向了李默。
“皇上来信说,恩科就要完了,后日过了殿试便会张榜,随即便是吏部选官,他想趁着吏部释羯试,王家无睱顾及,将武姑娘接至洛阳那一户武姓人家,以备除服后的采选。”
李默的语气里没有什么情绪,李治的打算他原本就清楚,只是没想到他会挑在这个时候,刚经历了一次刺杀,武媚娘是否有那个胆量独自上路还是个问题。
“这个时候?”果不其然,听到李默的话,不止是武媚娘,就连商商也皱起了眉头。
李治的打算她听李默提过,法子固然是个好法子,可这个时机是不是太差了点?
“王家此番恩试,入选的不过八人,吏部选官的释羯试又是糊名制,如果王家想要在选官时能占些便宜,这段日子少不得要在吏部上下打点,只怕确实是没有时间来管武姑娘的事,皇上提出这个时候送武姑娘离开,倒也不算是太差。”李默想了想,将李治的想法说了出来。
武媚娘听得李默的解释慢慢垂下了头,那晚的刺杀着实让她心有余悸,可是九嵕山也不是久留之地。李默和商商守完孝也会离开,遑论是她,离开不过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