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借步
冗长而沉默的队伍在昭陵的陵道上无声地行进着,眼看便要升起的旭日在山头一侧映出了半山红霞.
经过了一连串的沐浴斋戒的仪式,由李治领头,所有的王公们全都跟在他的身后,从山下的下马石处往山上徒步而上.
李默和商商果然如李治所言,紧跟在了他的身后,只不过中间还隔了一个王皇后,这让几人说话变得有些不方便,不过,这也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出于对先人的尊重,在祭祀的过程中确实是不能随便说话的.
李治的身上穿着全套的大礼冠冕,因是祭祀完后才会除服,是以这套大装上全都用了黑锦滚边,倒比一身刺目的赭黄多了些庄重少了些张扬.
跟在他身后的王皇后也是一身盛装,头戴九凤珠冠,虽未佩艳色宫花,但是点翠簪子玉步摇却插了不下三四支,将满头青丝遮盖的一丝不露,眼角也因珠冠的束缚而微向上吊了些,配着她略有些发冷的眼,隐隐透出些让人不舒服的跋扈之感.
李默和商商也按李治的要求换上了隆重的礼服,襦服的宽袍大袖让已久不曾这样穿着的商商颇有些不习惯,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会踩着了自己的袖子,那就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随着红日高升,快要走出一身汗的李治终于踏进了祭殿.跟在李治身后的王皇后也微松了口气.
虽说她的身体并不算差,可是经过这段日子以来的打击,不思饮食的她倒是真的虚弱了不少,若是再不到地方,她真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撑得下去,若是真在祭灵的时候晕倒,只怕到时不止李治要问罪于她,自己家里人脸上也不好看.
"开始吧"李治微微侧了下头,示意李默上香,自己在大殿正中的蒲团上稳稳跪下,双目直视着大殿正中的先帝先后金身像.
李默会意的朝着殿外招了招手,小内侍们抬着各类祭品鱼贯而入,架轻就熟的将三牲摆上了几人面前的供桌,又将其余果品摆在侧向的几张供桌上,这才无声的退了出去跪在殿外陵道两侧.
商商上前两步,替站在案侧的李默拈出了六炷香,交给李默点燃,这才分别递给了跪着的李治和王皇后.
做完了安排好的这一切,李默和商商便后退两步,跪在了两人身后.
三跪九叩过后,李治起身将香插进了香炉中,退后重又跪下,这才开始了祭祖礼文的宣读,长长的祭文晦涩而艰深,即便是早已听过好几回,仍是让一旁的商商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跪拜的王公们从大殿内一直排到了外面的陵道上,各色品级的王爷、国公们哪怕是顶着一头烈日,也不得不安安静静的听着李治慢条斯理的念那篇祭文.
跪在一众陪同先帝的功勋大臣之后的李恪伏看着眼前平展光滑的青砖地面,看似神情专注的盯着一道细细的砖缝,可细细看去却可以发现,他的眼睛根本没有焦距,象是直愣愣在发呆一般.
一身大装跪在距离先帝金身像最近的地方,曾经这个位置也是他的梦想,可如今实现梦想的是别人,而他却只能在这里呆呆的看着听着.
槛外的吴王妃看不到李恪的表情,但从他有些发僵的背部还是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不禁有些担心的皱起了眉.
昨天他去了高阳的屋里回来后神色便一直有些不对,问他却又不肯说,只笑着说:没事可她与他共同生活多年,怎么会看不出他眼里的回避?
他们的孩子已经渐渐长大了,若是李恪在这个时候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对于孩子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象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就在商商以为这篇祭文永远没有结尾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李治的声音拔高起来,在一个感叹般的钦此之后,漫长的跪礼终于结束.
随着李治站起身,跪在殿门处的小成子一声高喝:"平身"
山呼万岁的声音响过之后,跪在大殿内、陵道上黑压压一片的人这才先后站起了身.
站直了身体的李治和李默不约而同的望向了面前栩栩如生的金身像.
过了今天,李默就要离开九嵕山了.这里就只会剩下了李氏一族的族丁在这里看守着这冷寂的昭陵.
李恪神色复杂的看着默契十足的两兄弟,脚下往前踏了一步,最终却还是停了下来,转头看了看身侧担心的看着他的吴王妃,什么也没说,昂着头随着紧挨李治和李默的长孙无忌与禇遂良并一众瓦岗旧人退出了大殿.
王皇后扶着跪得发软的膝盖站起来,本待上前同李治说些什么,却正看到李治看着金身像无声的侧脸,不由得心下有些发怯。
站在李默身侧的商商看着王皇后面露犹疑,略想了想便走上前,伸出手搀住了她,轻声道:“皇上许是想多待一会儿,皇后娘娘凤体违和,还是不要久站的好,不如商商陪着娘娘退下吧?”
本就有些犹豫的王皇后心下一松,顺势扶住了商商的手,随着她往殿外走去。
待到够品级到大殿里跪着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李治这才脸带笑意的看向李默道:“大祭已完,除服后便随我一同回长安吧有人侍候着也省得你辛苦。”
“无妨,我还想往庐舍中收拾些物件,住了三年,怎么也得看看再走,你朝中事多,尽管先行,我自会去长安寻你。”李默笑着摆了摆手。
住了三年的庐舍中哪怕是一砖一瓦都有太多商商和他的回忆,这些都是他不舍得丢弃的东西,这次离开还不知道何时会再回来,若是让他就这样离开,他如何能愿意?
看着李默虽是笑着却显得坚定的脸,李治也不再强求,摆摆手道:“随便你吧只是不要耽搁得太久,如今朝中多事,有你在我也能轻松些”
听到李治这般说话,李默不由笑骂道:“我还道你是真觉得我累着了,却原来是少人办事了”
李治见李默一脸笑意,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啊是啊可不是没人办事了么?你若是不来,朝中的事出了岔子,看你拿什么跟父皇交待”
“去你的”李默冲着李治胸口便捣了一拳,口中骂道:“接这个烫手山芋的可是你,有了事也是你兜着,关我什么事?”
李治忙不迭的躲过李默的拳头,大叫道:“算我怕你”
两兄弟在殿中笑闹了片刻,李治这才道:“虽然我跟你说的半是玩笑,但希望你早些来长安却是肯定的,吐蕃内乱,朝中五姓争权,你早些来我也好轻松些儿。”想了想方才就跪在李默身后的商商,便又道:“再说了,你不是还得娶商商么?这三书六礼也得走上半年呢你若不快些,不怕人捷足先登么?”
“三书六礼是肯定要走的,到时少不得要你帮忙”李默理解的拍拍李治的肩,本想开口问问采选的事,却终是没有开口。
没几天就要回长安了,采选这类并不紧要的事倒是没有必要在这大殿里问。
李治白了李默一眼,没好气的道:“你这话不是多余么?你的婚事我自当为你操心备办,用得着你这般紧张么?”
经过了隆重严肃而又冗长的祭礼,此时方才放松下来的人们正站在陵道下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闲话,等待着皇帝从陵上下来。
搀扶着王皇后的商商将人送上了她自己乘坐的凤辇,不等王皇后出口挽留便乖巧的退了下去。
去高阳住处的事被李恪打断,之后的商商便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再与高阳细谈,而眼下高阳的身旁还有个房遗爱在,商商也就不便去寻她,想了想便去寻庄子上跟来祭祀的人说话。
李恪在人群中一眼扫过,看到独自一人在人群中穿行的商商,想了想对身侧的吴王妃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即几步赶到了商商跟前。
“商商姑娘”
这一声不高不低的呼唤,在一众人等“嗡嗡”的闲谈中并不起眼,不过却还是落进了商商的耳中。
闻声止步,商商回了头看去时,却见一身暗紫四爪龙袍的李恪排开了身前的人,几步走到了她眼前。
“吴王殿下不知何事唤民女?”商商扫了一周围,见并无人注意到两人之处,这才不紧不慢的施了一礼。
“本王听闻商商姑娘在九嵕山下守孝期三年,特来谢过姑娘。”李恪笑着道。
他与商商的关系说不上好,此时贸然过来,自己心中也不知道商商业协会如何反应,只是心中有个事一直想要找人问,却又找不到妥当的人选,不得已之下只得找上了商商。
“不敢当殿下谢字,这本是商商份内之事。”微垂着头的商商并没有看到李恪脸上的尴尬表情,语声淡淡,听不出情绪。
见商商这般淡然的模样,李恪不由有些懊恼。本来是想找个安全点的话题与她说话,却没想她会是这样反应,下面的话却着实是不好开口了。
发觉吴王的迟疑,商商有些不明所以,却也不想深究,既然他不说出来,那自己也没必要在这里干耗着,还是去找自己的朋友好了。
“吴王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事,商商要去寻几位朋友,得罪了。”
想到就做,商商略微的蹲了蹲身,正打算转头离去,却猛听得背后李恪的声音道:“不知商商姑娘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回过头来的商商有些诧异的挑起了眉,李恪?吴王找她借一步说话?这倒是让她有些好奇。
商商环顾四周,发现两人站的地方离人群还有段距离,此时也并没有人注意到两人,便点了点头道:“请讲。”
李恪犹豫了片刻,这才低声道:“我想向姑娘打听一个人。”
商商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殿下想打听什么人?”
李恪看着商商的眼睛,一字字道:“先帝遗妃……武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