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说你不是好人,你想害死我呢。”
“你信他还是信我呢?“那年轻人笑眯了眼,很开心的样子。
云八月迟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宁愿去相信那个狐狸男,女人的直觉真是不可思义的东西,完全没有任何根据,她就是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是个好人。
“我是当朝四大名捕之首,奉命来揖拿桂十一。”那年轻人拿出官府腰牌在云八月眼前晃,见她两眼晃成了豆挤眼,才慢慢收回去,“你给他下药那是为民除害。”
“不要,你想抓他那就自己去抓,干嘛要用我。”
“那——我要是说,我们是其实是一家人,咱俩六岁的时候就定过亲,我呢?是你的未婚夫,你也不肯帮我?”
“啊啊啊啊?”云八月彻底石化,半天才回过神,匆匆忙忙的指挥小二把六个菜打包,一眼都不去看那人,拎着包裹就冲回了家去。
一路上边走边念叨,信你才有鬼信你才有鬼。
可是心里还是长出了小小的鬼。
那个长了一双滥情桃花眼的男人,他的手掌坚定有力,他的怀抱异常温暖,他有最完美而柔软的双唇。
他要真的是她未婚夫的话—云八月只觉得头皮一炸,早晚有一天他卖妻求荣她也会冲到最前面替他数钱。
最后的最后,云八月终于想起来,她忘记问那张糖方子的事了。
一回家云八月就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鸡笼子大敞四开着,剩下几只小幼仔躲在最里面瑟瑟发抖。她深了吸了一口气,让怒火尽量的往下压,好吧,她知道家里养了两只狐狸,可是抓鸡也得看主人是不是?
云八月推开屋门,果然满屋子鸡毛,那位少爷正歪在床上看球球吃得开心,幸好,他还没跟着下手。云八月把饭菜丢给他,桂十一少懒洋洋地看了两眼:“我可不吃口水菜。”
“不吃就饿着。”云八月拿白眼翻他。以前她没接触过几个男人,从来都不知道男人是这么恶劣无耻傲慢的生物。她翻出金创药,让少爷把他高贵的足伸出来。涂着药忽然想起来:“对了,你跟那个滥桃花的家伙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桂十一少的声音很好听,他的脚也白得出奇,垂在床边的手指像玉一样,“他一直想抓我而已。”
伤药有点粘稠,云八月找了点药油兑上,伺候少爷她特别的心甘情愿,总觉得就好像……好像……小时候爹投身的大户人家里有白玉雕塑,完美得有一丝伤痕都让人痛心:“你还真是杀手啊?”
“我已经说过了。”
“那为什么要杀我呢?”
“谁叫你做那糖。”
“糖又有哪里惹到你了?”
桂十一少碧绿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说你傻,你还真不是普通的傻。”
“你才傻呢。”云八月站起身,挺不高兴地回他一句。虽然她的确是有点不灵透,但也不用说得这么明白吧。
“这糖吃了会上瘾。”
云八月一怔:“什么?”
“这样浓重的香气,其实是一种名为阿芙蓉的药物,小能疗伤,大则成隐,日久伤身,多强壮的人一沾上这种东西,一辈子都摆月兑不了。”
“听起来很神奇的样子啊。”云八月觉得这种事比桃花男是她的未婚夫更不可信,但少爷他跟别人不一样,他骄傲,不会开玩笑,也不会说谎。就算他说天上会掉银子,云八月也要端着盆到外面去接。
桂十一少的脸色却有些难看,他半伏,一手掩住伤口:“你在镇上碰到兰亭玉了?”
“那是谁啊?”怎么会起个这么花稍的名字?
“就是那个一脸桃花相的家伙。”
“对,他让我给你下药,我不肯,就跑回来了。”
桂十一少爷脸色大变,举超短剑就向伤口剜去,敷着药的伤口已经开始有灼痛的感觉,他下手极狠,几下起落就把周围的腐肉都剜了下去,血流出来,一会儿功夫就浸透了被褥。
云八月吓得一声也不哼,见桂十一少咬牙按住伤口,血还是狂喷不止,她急忙扯了布条七手八脚地给他缠住伤处。他抬脚踢开她,云八月跌倒地上,眼看他手中刀光一闪,已经到了近前。她捂着嘴瞪大眼晴,那刀就硬生生地在她鼻尖处停了下来。
她在哭。
眼泪含在眼眶里,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像海水一样一泻千里。
“笨死了—”桂十一少叹了口气,收刀在手,随手一挥,就把那金创药打飞到了锅里,糖仍在煮,药香和着糖香,瞬间就弥漫了整间屋子。
云八月惊呼一声,挣扎着站起来,那糖……那糖是她多少天来的心血,即便是他们都说,那是害人的东西——可是,就像他人眼中不肖的孩子一样,作为母亲又怎么会承认?
到这时候她也只是惦记着她的糖。桂十一少怒火中烧,一把扼住了她的喉咙,杀掉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为什么他竟会下不了手?
水渍落在了手背上,很烫,令人心里一惊。
云八月隐约想起了小时候,家里总是被各种甜美的香气包围着,那是只有她会记得的一场美梦:“我爹曾是关西最好的制糖师傅,他做了一辈子的糖,到后来,味觉嗅觉全都毁了,他再也不知道什么是甜的,什么是咸的,可就算是这样,我也情愿把赚来的钱都用在做糖上,这些事,你……你永远都不会明白……”
小小的她是在襁包里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一生与糖为伴。
桂十一少的确是不明白,他的脚很痛,手也很痛,他放开了八月,她就顺着墙壁慢慢地滑坐下去:“坏透了,那个姓兰的。”
他早就料到心软人也软的云八月不可能会给桂十一少下毒,包裹还给她的时候,里面早已经加足了料。
“他打不过你吗?一个大男人干什么老这么鬼鬼祟祟的,他想抓你就来抓啊,老隔着我的手算计你是什么意思啊?”
“傻八月。”桂十一少模了模她的头,她在颤抖,又哭了。
他对你的恶意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为什么要自欺欺人的钻进一个名为抓捕的陷阱?
“我其实……并不是中原人。”
“啊?”
“桂是国名,位于大漠西域的最边缘,守着珍贵的河流,以盛产桂花而闻名于世,有一年邻国为我们王上献了一张做糖用的配方,做出来的糖让整个国家的人如痴如醉,日子久了,不事生产,精神委靡,邻国发兵一举夺下了桂国的领土,我们这些亡国之民都流落在外,但只要知道还有人在按这种配方做糖的话,我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绝不会放过……
那个姓兰的人他明明知道,却还是要把这张制糖的方子塞给她,他和她的相遇,如今想起来是这么的莫名奇妙,他说他是她的未婚夫,他对她轻薄而心存恶意的态度——
那明明是——
云八月猛地站起来往外走,六岁那年的事,爹应该记得最清楚,她要去找他问个明白。八月住的是茅草搭的一间糖坊,往南去才是正屋,她推开门走进去,爹却并不在。
云八月对于六岁之前的记忆并不是十分的清楚,就只有糖,糖的香气,而后糖坊因为经营不擅倒闭,他们一家三口到处流浪,十一岁的时候母亲去世,她和父亲的日子就更加艰难了。
土辟墙上挂了一串红色的同心丝扣,那八月的娘留下来的,她是个温柔和气的妇人,和爹的感情非常好。
门吱呀一声响,八月喊了一声爹,老头儿没应,他最近耳朵也不是很好使了。八月想问他前因后果,却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我六岁那年咱们是在哪里啊?”
“啥?天上有大西瓜?”老头直晃脑袋,“闺女你傻了,天上怎么会掉下大西瓜来?”
云八月直抓脑袋,只好直接问:“你有没有给我定过亲啊?”
“金?什么金?”
“我碰到一个人,他说是我未婚夫,说六岁的时候就跟我定过亲。”
老头儿到处模索的手忽然顿住了,他背对着她,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云八月又提高了声音:“有没有这回事儿啊,爹?”
“铁?”老头回过头,却是一脸的笑,“闺女你果然是脑袋坏了,这块地方风水不好,咱搬家,快,收拾东西,咱们搬家。”
屋子里大多是破烂儿,并没有什么非得要拿走的东西,老头儿拾了几件衣服,从墙上扯下同心结,拉着八月就往外走。
这地方他们已经住了七年了,虽然是屋简物陋,可是乡里乡亲的早已经熟识,云八月冷眼看着爹的一举一动,这里面果然暗藏着不可告人的隐情,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那个人对她深怀着敌意,又让爹像逃难一样的避之不及呢?
云八月脚扎在地上,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才不要这样匆匆忙忙地逃走。
“走啦,乖闺女……”老头儿来拉她的手,她挣月兑了。
虽然八月一向乖,但那是有前提有原因的,再说走了又怎么样,还不是找个小山角躲躲藏藏一辈子,她总算明白为什么爹从来不肯带她往繁华的地方走,可人家不还是追来了?
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