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寒风过处,吹得庭中树叶悉悉索索作响,门开着,冷风卷着雾跑进来,楠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轻轻一咬牙,只不声不响月兑着衣服,慢慢掀开胸前衣襟,露出一片雪白的皮肤和女敕红色亵衣,她脸红得如桃花般娇艳,眼睛水汪汪的盈盈不胜,抬起脸向静渊柔声道:“大女乃女乃不在,今天就让楠竹陪东家一晚吧。”
静渊脸一沉,转过头:“赶紧出去,不要让我说出好话来。”
楠竹道:“东家,太太让我来府里,原是打算给你做个房里人。碍着您和孟小姐新婚,这事才没有提,你知道太太的意思……总是迟早的事。”
静渊不语,目光冷冷地看着楠竹,嘴角却似微微露出一丝笑。
楠竹被那笑容搞得心里发虚,鼓起勇气,轻声俏语:“我知道您嫌我出身低贱,太太也中意那欧阳小姐,侧室的名分我是不敢指望的,我只希望能好好的服侍您……。”说到后来,似乎感到娇羞,红着脸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静渊心中早已窜起一股怒气,脸上却是平静如常,安静地看了她半晌,道:“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楠竹眼中闪出一丝羞愤之色,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敞着衣服坐在床边,状甚尴尬。静渊走到窗前,慢慢将窗户打开了,夜雾扑在面上,他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寒冷,冷风一阵阵吹到楠竹赤果的皮肤上,她不由得轻轻发抖,静渊看了会儿窗外,转过头来,冷冷地道:“从那床上给我起来,我不再说第二遍。”语气严峻,宛如冰寒。
楠竹眼光一直跟着他,听他这么说,脸倏地变得煞白,愤而起身,眼泪止不住在眼睛里打着转,把衣服匆忙扣上,拔步便走。
“等等。”
她心中恍若看到一丝希望,忙收住脚步,目光急切地投向静渊。却见他不慌不忙坐到窗边椅子上,手搭在桌上,懒懒地向床上一指:“把被褥给我拿去洗了,让人给我换床新的。你记住,从今天开始,我若见你离这张床近过半步,我会把你戚家在盐店街的人全部赶走,包括你二叔戚大年在内。”
楠竹又是恐惧,又是恚怒,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抖抖索索地收拾着静渊床上的被褥,静渊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便如利剑一般:“你二叔是个忠厚老实的人,这几十年在林家没有过一点闪失,你若顾惜你自家亲戚,想要在盐店街待得长久,言行举止以后就要给我注意点。”
楠竹两行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咬牙道:“太太说了,大女乃女乃绝不能为东家生下长子,与其天天下药给她吃,您不如早些和旁人生下孩子来,也免得太太一天到晚提心吊胆防着,楠竹是一片好心!”
静渊一笑:“我还忘了加一句,你若再在我耳边说这些不着四六的废话,下场和我刚才说的也是一样。”楠竹终“嘤”地一声哭了出来。静渊不再理她,只手支颐,索性把眼睛闭上,待楠竹抱着被子出了门,方慢慢睁开眼来,眼色沉郁如冬夜的寒潭。
被褥很沉,楠竹却抱着走得飞快,急匆匆走到浆洗房,浆洗房的门本关得不严实,楠竹一脚踹开了门,把被褥往地上一扔,又在被褥上狠狠踹了两脚,僵立半晌,蹲在地上低低啜泣起来。风将门板刮得摇晃轻响,她哭了一会儿,似听到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赶紧收声,擦了眼泪站起身来,回头看时却人影俱无,夜风萧瑟,几片干枯的落叶从走廊一头飞到另一头,簌簌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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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六年末,盐店街天海井六福堂,因租下吕氏同兴盛一百六十口花盐井灶,实力大增,一时成为街巷茶馆热门的话题。有人夸静渊年纪虽轻,但手段灵活,又与盐务欧阳松携手,同时又是运丰号的姻亲,当少东不到三年,便让天海井风生水起,大有其祖父林世荣当年的光景。天海井以其在盐场中逐渐所占之优势,以低价购得盐卤,用高价卖出,这年卤水每担七角,静渊以现金三角购进,六角卖出,盈利甚丰,远超别家盐号。
与此同时,运丰号孟善存为了稳固在盐场所占地位,将总号南侧厢房整修花重金整修,作接待上宾之用,春节前夕,接连设宴三日,广邀地方军政首脑、袍哥头目、社会名人,上至盐务总局长、县长、稽核所所长,下至盐场场长,盐警大队长、镇长等均为其上宾。与孟家相交甚好的盐商,趁此机会到孟家沾光,善存本是宽厚之人,也大方地为其与官场要人牵线搭桥。一时间冠盖云集,座客常满,开琼筵以坐花,飞羽筋而醉月。
静渊是善存女婿,无法推搪,运丰号设宴,静渊只好去陪着岳父一家应酬。到了孟家,见到秉忠站在大门口招呼客人,见他来了,微微颔首,静渊亦点头回个礼。公鸡段孚之坐在大厅里一席,见到静渊,对善存大声道:“孟老板,你这女婿可真是能干啊,我看,要超过你指日可待!”
善存哈哈一笑:“这天下本来就是他们年轻人的,我们这些老朽,以后只会越来越没用。”
段孚之哼了一声,脸涨得通红,杜老板坐在他旁边,笑着给他斟了杯酒。
席间,欧阳松过来,和静渊抽空喝了杯酒,欧阳松低声道:“你这岳父已购得威远一大煤矿,看来是势要垄断清河盐商用煤,真是了不起啊。”
静渊神色不变,心中却是一惊,心道:“我新收购这么多盐灶,他若断了我的煤路,情势危险之极,我可要早作准备。”
应酬了一日,到第二天来时,善存笑道:“七七不在清河,若让你去酒席里陪着喝酒,回家后也没人照顾你,我这宝贝女儿回来,必要跟我不依不饶的,你便去帮我到总号那边做点杂事,事情虽然小,要让我那些儿子做,我却还不太放心。”原来年关将至,除设宴待客,善存亦大力周济穷人,善存是让静渊到镇上发救济粮。
静渊笑道:“爹只管吩咐就是。”
白沙镇一条街上,早排起了长队,全是等着救济的流民穷户。静渊甫一站到门口,有眼尖者看到,叫道:“林东家来了。”有人问:“谁是林东家?”
“孟老爷女婿,天海井老板!”
便有人要往前涌上,一个伙计忙把静渊挡在身后,笑道:“姑爷站好,一会儿人多起来,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了。”静渊见那人眼熟,想了起来,那次善存上任商会会长宴请宾客自己喝醉了,就是这个叫冯保的小伙子来照顾他的。
静渊月兑上大衣,把衣袖挽起,道:“一年也就这么几天,我们做得再多,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尽力让他们过个饱年也好。”叫来跟自己来的伙计,吩咐他到林家运一车米面到白沙镇,那伙计答应了,马上赶回盐店街。
整整一天,静渊在运丰号发放食米,救济孤寡老人和赤贫农户,有些无钱医病的穷人求告,他便写个条子让其到药店检药,由天海井结付;有流民告诉静渊,某条街有死于路边无人收尸者,静渊便吩咐人去看了,捐钱买尸板掩葬。
中午就在总号账房吃的午饭,静渊仔细打量室内,陈设寒素,条凳大桌,皆如最寻常的盐铺,一点不像是商会会长的账房。进门右手是个小柜子,柜子里满满放着卷宗册子,柜子上也堆了一些,上面写着:“救济折子。”
静渊拿了一本看,里面竟对贫苦人、孤儿寡母分别登记造册,指定哪家哪户每月可凭折领钱、米、油。冯保跟在静渊身后,手上捧着静渊的大衣,静渊回过头,对他笑道:“你把衣服随便放在哪里就可以了,不用这么抱着。”
冯保摇头道:“姑爷的这件大衣必是贵重的,要被谁拿去,我的罪过就大了。”
静渊一笑,他本是性情疏淡之人,也不跟冯保客气了。随口问道:“岳父还真是有心,清河的贫困户,几乎都从他这里领过救济。”
冯保凑过头看了一眼,笑道:“可不是嘛,这个册子还挺是管用,流民也好,穷户也好,按发一升、五升、一斗、二斗这样分好了,逢过节在上桥、中桥方家院子和芦花镇按册子上写好的数量施米。到了夏天,还有防暑热药、疔疮药,放在井灶、盐号和家里,有人需要便施舍。春节例外,都均发两斗米,药单算。”
周济穷人这样的事情,善存也分得如此之细,静渊心中也不禁佩服,忽见靠西头的明窗下一张大桌,上面文房四宝俱无,却横放着一块大木板,看那样子已有年头,便走了过去仔细打量,木板右下角用刻刀刻了一行深深的小字:“动乎险中,大亨贞。”
静渊心念一动,问道:“这块木板是拿来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