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道:“妈妈就是妈妈。”雪白的小脸蛋上立时露出防备的神色。
静渊也觉得这么突然问起一个陌生妇女的名字颇不合适,便改口又问:“宝宝,你是哪里人?”宝宝说:“我就在山里住。”
“不是,我问你老家在哪里?”
“就在山下面。”宝宝不懂他的意思。
刘丫头替她回答:“她家是宜宾的,是赵四爷家的亲戚。”
宜宾、内江、清河均在川南,口音相近,静渊有种莫名的轻松,把八音盒放到宝宝小手中,柔声道:“我送给你,好不好?”宝宝的大眼睛闪了闪,却把八音盒往静渊那儿一举,要还给他,道:“妈妈说了的,不能白要别人的东西,这个很贵的。”
文斓抢着道:“小姐姐,这是互相交换的,你送我小粽子,我送你八音盒,我爹爹有钱我家有好多好多”说着不免得意起来,似乎父亲在这种关键时刻甚是管用。
宝宝想了想,眉头微微皱起,似遇到一个极大的难题,小小心灵中在苦苦挣扎。静渊看着她,心中变得柔软酸楚,问那伙计:“多少钱?”
那伙计笑道:“六块大洋。”
他拿了钱给那伙计,宝宝见静渊把钱都给了,眼中有了一丝希冀,又有更多的犹豫,抬起小脑袋看着静渊,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的目光如春水般纯净,其中的挣扎犹豫直让人看了心中酸楚,静渊忍不住轻轻模了模她厚厚的额发,轻声道:“听话,收下吧。”
她终是小孩心性,确实爱极了那个八音盒,咬了咬嘴唇,终于点了点头,把八音盒紧紧抱在胸前,开心极了,眼睛跟着眯了起来,脸上溢满了明媚的笑容。
这笑容让静渊看在眼里,便如一面时光之镜,照到过去的万般失悔、累累伤痕,疼得如万箭钻心,虽然痛楚万分,却恨不得一直看着这个小姑娘,让时间永远停留。
刘丫头对宝宝道:“宝宝,咱们走吧一路割点草,到半山可以休息吃点干粮。”
“干粮”文斓听到大感兴趣,叫道:“我也想吃”静渊轻轻呵斥了一声:“文斓,懂点规矩”文斓朝他做个鬼脸。
那伙计笑道:“小少爷,你是贵人,不知道我们山里人吃的东西。那干粮换做你家,是拿来喂猪的”
文斓笑道:“我家没有猪。”
便拉着宝宝衣袖,要她拿干粮给他看。宝宝把八音盒放到一旁,笑着从门口放着的背篓里拿出一个小包袱,打开来,里面两个黄黄的小苞谷饼子,她捧着送到文斓面前,文斓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吃到嘴里才觉得干涩无味难以下咽,噎在喉咙里,眼睛不由得瞪起。宝宝格格娇笑,轻轻给他拍了拍后背,看了眼静渊,觉得这个大人目光中爱怜横溢,这热情委实有些奇怪。
宝宝对文斓道:“谢谢你,小dd我要走了。”又朝静渊微笑道,“谢谢”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静渊,小脸泛起了羞涩的红晕。
拿了八音盒,和刘丫头一起走出门去,刘丫头将门口的背篓背起,里面装了水壶、镰刀、放干粮的包袱,还有满满的不知名的青草。
“宝宝”静渊实在舍不得,忍不住叫了一声。
宝宝抱着八音盒回过头,静渊走过去,蹲,扶着她窄窄的小肩膀,她的衣服很糙,有些硌手,可从温软的小小身体上却似乎传来一阵阵清香,近看她的小脸,更是觉得清秀。
他心里只是阵阵伤感,看着这纯洁无邪的小脸,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文斓手里还拿着玉米饼,低头看了一眼,突然道:“爹爹,我们请宝宝一起吃午饭吧”来这里几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年纪相仿的小朋友,他只想让宝宝多陪自己一会儿。
静渊道:“对,宝宝,跟我们一起吃饭”
宝宝瞅了眼刘丫头征求她的意见,刘丫头很是动心,适才她和宝宝割了兔草回来,就见到静渊从县城请的那个厨子,满头大汗在厨房里忙活着,饭菜香一阵阵飘过来,闻着就觉得馋。刘丫头道:“宝宝,反正我们就没有打算在家吃的。”话却没有说下去,意思却很明显。
文斓大喜,忙跑过去要牵宝宝的小手,宝宝快步往后退了退,文斓一惊,以为她要拒绝,宝宝摆摆手,笑道:“我手脏,我去洗洗。”
文斓喜道:“好,我跟你一起洗”把手中拿着的玉米饼随意往地上一扔,宝宝飞快地看了一眼地上,目光中闪出一丝难过。
她的所有神色都被静渊看在眼里,静渊一声不吭地走过去将饼子捡了起来,用手擦了擦,给她放进了背篓中的小包袱里,宝宝感激地瞅了瞅他,方才欢欢喜喜跟文斓去洗手了。
他幽幽叹了口气,这孩子,这般让人心碎
一道道菜肴被摆在桌上,那厨子虽然极不情愿跟着来,做的菜看起来倒是不错,醋溜鲫鱼,红烧肉,冬菇炖鸡,麻婆豆腐,又炒了几碟青菜,虽只是些城里人的家常菜,但对于这荒山里的人来讲,连过年都很少吃到这样的菜肴,刘丫头一见,脸上登时露出憨憨的馋相来,也不待静渊打招呼,自己就拿起筷子夹了一筷肉。宝宝只安静地坐在一旁,低头玩着手中的小手帕,把它叠成小兔子的形状。
连傅春生都喜欢上了这个小女孩,对她柔声道:“***,不要客气呀”
宝宝一双小脚轻轻晃动着,微笑点头。
静渊的目光总舍不得移开她,她的神态,与七七何其相似
文斓道:“小姐姐,快吃,快吃”他生怕她吃不好,不住给她夹菜,宝宝小心翼翼夹起一口吃,抬头看了静渊一眼,脸红红的,似乎颇不好意思。
静渊温言说道:“还有别的菜,别光吃碗里的。”
她点点头,看了看桌子上的菜,看到那道醋溜鲫鱼,眼中闪出了光芒。
静渊微笑道:“你喜欢吃鱼?”
宝宝摇摇头,小小的脸庞上却闪过一丝阴影。
刘丫头道:“我们山下的人吃鱼要拿鸡蛋跟山上的人换,下面没有水,只有山上才有条河沟。宝宝有一次生病想吃鱼,正巧她家里的鸡蛋没有了,宝宝娘连夜绣了一个枕头套子,一大早到这个坝子上卖给杂货店的老板娘,好歹拿了钱买了两条鱼,回去的时候偏遇到下雨,把脚摔伤了,碰到我跟小武哥把她送了回去,好一阵子都是一瘸一拐的呢宝宝后来就再也不吃鱼了。”
宝宝把头低下来,大眼睛里闪着泪光。
文斓听了,虽然不懂这些贫贱人家的愁苦,但见到宝宝难过,自己也灰了心,长长叹了口气,伸出小手拍拍宝宝的肩膀,以示安慰。
旅馆的一个老伙计在一旁听到他们说话,插嘴道:“宝宝跟她娘过得真是不容易,当年生宝宝的那年,雪下得早,秋末就封了山,赵四爷想用骡车把宝宝娘送到县城去,只走了不到两里路,孩子就生在半路上了,连热水都没有,大人小孩都差点冻死了,还好走得不远,回了咱们旅馆里,我们那时候还有个老婆子在,烧了水做了点吃的,她娘缓过来,宝宝却是折腾好久才吐了口气儿。一群大老爷们儿围在外头,听见宝宝娘抱着孩子哭得震天响,那叫个伤心哪”
众人听了,都不免唏嘘。傅春生连道:“不容易,不容易”
静渊看着宝宝,却是神思飞远:“七七,你在哪里……这么多年,你在外面可也这样飘零受苦?”
屋子里的光线暗了暗,原来一阵山岚飘来,越积越多,便如起了浓雾一样,傅春生看看外头,道:“不好,要下雨了。”
不一会儿,外头细细地洒起了雨点。
傅春生道:“小武估计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了。”
静渊点点头,道:“那就不慌了,吃了饭休息休息。”
宝宝食量并不大,吃了几口饭就饱了,但怕静渊责怪,生生把碗里所有的饭菜都吃进肚子里,颗粒不剩,吃到最后,小脸上的表情颇是为难。
傅春生和静渊对看一眼,都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静渊对文斓道:“你带小姐姐去屋子里玩一会儿,给她倒点水喝。”
文斓答应了,放下碗筷,牵着宝宝的手去了房间。
刘丫头虽然粗手大脚,但却不是不懂礼数,吃了饭,便帮忙收拾碗筷。静渊问道:“你跟宝宝家也是亲戚吗?”。
刘丫头道:“不是的,宝宝娘和我姑姑关系好,两家人常走动的,我爹偶尔也会帮忙给她们采点药,宝宝娘身子不好,老咳嗽。”
傅春生奇道:“她家没个男人吗?那赵四爷跟她们娘儿俩又是什么关系?”
刘丫头道:“我只知道宝宝的爹在外头做生意,不过却一直没见到他来过。以前宝宝娘原本住在赵四爷家里的,后来……”她顿了顿,见旅店伙计出门倒水,方续道:“赵四爷家的太太好像不太喜欢宝宝她娘,宝宝生下来后,娘儿俩就搬出来了,一直到现在。”
傅春生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悄声对静渊道:“八成是那赵四爷的小妾,大的那个看不顺眼,把她撵了出来,估计宝宝她爹就是那赵四爷。”
静渊点点头,不做声了。
文斓把宝宝带进房间,将床下静渊的大皮箱子拖了出来,对宝宝笑道:“小姐姐,我们来玩变戏法”
宝宝弯子左瞧右瞧,脸颊上梨涡隐现,笑道:“怎么变?”
文斓打开皮箱,把里头东西全部抓起放到床上,然后坐进皮箱子里,叫道:“你看你看”那箱子甚大,他坐在里面,还空出一大片位置,朝宝宝招手:“来”
宝宝也跟着坐进去,文斓道:“蹲下,像我这样”
她便乖乖学着文斓的样子蹲下,文斓小手一伸,突然将箱子盖住,宝宝眼前一片漆黑,吓得尖叫起来,文斓得意极了,在箱子里紧紧抱着她,哈哈大笑。
静渊听到孩子们吵嚷,忙跑进屋里,走过去把箱子打开,宝宝拍了拍着胸脯,和文斓笑成一团。
静渊一把将文斓抓起来,往空中轻轻一甩,然后接住放在肩上,斥道:“淘气鬼”文斓笑得喘不过气来,抱着父亲的脖子。宝宝也跟着笑,一双大眼睛却充满着羡慕看着这对父子。
静渊把文斓放到地上,轻轻一弯身,将宝宝小小的身子举起来放到肩膀上,宝宝咯咯笑了起来,静渊一手扶着她的腿,一手伸过去拉着她一只小手,只觉得她又轻又软,像只小鸟一般,然后将她慢慢放下,抱在怀里,宝宝伸出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把小脑袋紧紧依偎着他。
像一道电流通过,他不由得僵立半晌,耳边听到那细细的呼吸声,闻到她身上微微的汗味和清幽的芳香……蝶翅般的触觉,是她长长的睫毛在颤动,她的小脸蛋贴着自己的下巴,就像依偎着一个慈爱的父亲。
如被点了穴道,他只好不动了,一动都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