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得让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雷霁的车,在驶出私宅不到一里地,就遇到了伏击。
子弹,先是打在汽车的左轮上,车子打滑,撞向公路一旁的石头。唐副官飞快地倒车,又一枪打来,正中他的头,他砰的一声倒在方向盘上。
雷霁本因为失血过多,人昏昏沉沉,已近临死前的癫狂,拼着一口气挣扎,掏出枪来,索性用力拉开窗户,扣动了扳机。
又一枪,打在了他的手上,击碎了腕骨,他的枪落到了地上。
他推开车门,试图去捡,又一枪,却是打在地上他那把手枪上,巨大的弹力让那把枪往外扑出了好远。他要上千去捡,又是一枪,打在他的膝盖上,让他跪下。
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零散的意识在告诉他:有人在戏耍他。
他抬起头,依稀看到前方一个穿着黑色衣袍的年轻人,他一时想不起他是谁,待到他走近,他才恍然:是他……罗飞。
雷霁忽然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哑着嗓子嘶声道:“原来是你……你敢杀我?哈哈你敢杀我?你今天杀了我,明天就会被枪毙,你这个傻蛋”
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黑一阵白,眼光怎么也聚不拢,脑子里晕晕的,倒伏在地。
罗飞冷冷一笑,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看着他:“我自然不会杀你,杀你的人是你那唐副官,谁让他贪图钱财,勾结袍哥,杀了你的随从和跟班,在半路上把你给暗算了呢?”
他轻轻一招手:“五爷,来吧”
一个袍哥装束的中年人扔掉手里的烟,笑嘻嘻地提着一个麻袋走了过来,把麻袋扔进车中唐副官身旁,扣动扳机,麻袋被子弹击破,里面滚出一个个银元。
雷霁喘着粗气,抬眼看了那袍哥一会儿,认出他来,道:“纪五,还真的是你。”
“嗯,是我,雷军长。”
“你不是和林静渊是一伙儿的吗?你不知道姓林的跟这姓罗的是死对头?”
纪五爷拍拍手,顺带把雷霁身旁的枪踢得更远一些,笑道:“我们这些下力人,只跟钱搭帮结伙。更何况你给清河惹了这么大乱子,我借你赚点钱,也不是错吧,对不对?再说了,林东家和罗老板如今都拿钱给我,要我杀了你,你以前的长官刘湘,也被你惹的麻烦烦透了,如今他都不跟我计较什么了,我总不至于跟钱过不去嘛”
“我也给你钱,你要多少?”
“哎呀呀,便搬个金山银山来,一辈子又能花多少?”纪五爷也蹲了下来,俯下头看他,脸上依旧是笑容,他皱眉看了看雷霁的脖子,纱布裂开,上面是一道道深深的齿印,啧啧道:“我说雷军长,你也真是够痴情的,瞧瞧,吃了亏吧?这下吃了女人的大亏了要命啊”
雷霁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绝境,求生无望,只图速死免受屈辱,便看着罗飞:“你是为了你父亲,还是为了那个女人?若是为了你父亲也就罢了,要是为那个女子,冒着被枪毙的危险,也太傻了,那么一个小jian货,就值得你……。”
他没有说完,罗飞已经一枪打在他又一个膝盖上,滚烫的枪口抵住了他的脖子,伤口被灼伤,似乎在滋滋作响。
“你要再说一句对她不敬的话,我就打碎你的喉咙”
雷霁嘿嘿笑了起来,“中了毒了,你跟我一样,中了毒无药可治,无药可治了……”他的目光开始涣散,看了一眼罗飞,一字一句地笑道:“别看那小*子瘦得跟小鸡似的,拎起来没个几斤重,在床上可是真风骚浪荡,真**啊可惜你永远也尝不到哈哈,哈哈”
笑声在秋日的空气里回荡,却被一声枪响盖住,只有枪声,穿透人的耳膜,扎入人的心中。
……
她早就来过这里,她有印象……
波光粼粼的河边,长满了蓝色的鸭拓草,幽香阵阵,混合着青苔,蜂蜜、橙花的香味,一层又一层的香气,映衬着漫天绚丽的彩霞,如水波荡漾。
她坐在那片蓝花中,看着河的对岸。
一双手把她抱了起来,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婴孩,依偎在谁的怀里。
那双手,带着轻轻的颤抖,温暖的手掌,轻轻抚模她的眉毛、鼻子、嘴唇,像把所有的爱都汇聚在一起。
是父亲抱着她,他吻了吻她的脸颊:七七,小懒虫……别睡了,睁开眼睛看一看。
他轻轻摇晃着她,握住她的小手,用她的小手指着一个地方:青砖白墙,飞檐挑梁,彩霞绚丽地画下一个楼群的剪影。
她伏在父亲的肩头,呆呆地看着远方。
老爷,她听到秉忠的声音,像和煦的暖风……老爷,小姐还这么小,看了也记不住。
罗伯伯……她向秉忠伸出双手,他笑吟吟把她接过去抱着。
她用小手模着他古铜色的脸,细细的胡茬,他小心翼翼用指尖碰了碰她的脸蛋儿,笑道:“这张小脸太可爱,真忍不住要模一模,老爷可别怪我。”
秉忠……父亲轻声说,恍如梦呓……你说,那把火,是他放的吗?
不管是谁放的火,都过去了,我们有着大好的前程,一切才刚刚开始。
钱是恶魔,我怕到最后我们也免不了为其所累啊。
我相信老爷……秉忠说,七七,小七七……他轻声呢喃,把她圈在温暖的怀里,霞光中,他抱着她坐了下来,看着潋滟的清河,有着秀美轮廓的盐店街……
父亲也坐着,青色的衣袍在风中微微摆动,他回头笑道:“秉忠,你说林家的少爷会喜欢我这个宝贝吗?”。
“会”
父亲隐约叹息了一声,又说了一句什么话,可她听不清楚。
秉忠把她放开,她慢悠悠地爬到一旁的草地上,她想做一条小鱼在水里游,她依依呀呀地叫着,把小小的身体淹没在蓝色花海中,胖胖的小手划来划去,一把把拽着娇女敕的蓝色小花。
秉忠侧头微笑着看她:“小七七,你要像这样永远开开心心的该多好。”
她咯咯笑着,一会儿爬到父亲脚边,一会儿又晃晃悠悠走到秉忠身旁。
天边划过一道闪电,狂风怒号,父亲不见了,在黑暗中她突然觉得冷,她想钻入秉忠的怀里。可是那个怀抱不再温暖,甚至僵硬,她扬起头,看见她的罗伯伯惨白着脸,眼神空空的,像两扇漆黑的窗户。
他慢慢匍匐在地上。
罗伯伯她叫。她突然记起,秉忠不是死了吗?是因为她罗伯伯才死了,阿飞多么恨她,她想见秉忠最后一面,他也只是把她狠狠推开。
阿飞恨她……静渊,静渊在哪里,雷霁说阿飞杀了静渊,静渊也死了。
是谁把钉子一根根钉入了她的肌肤,只要轻轻一动,就使劲扎进她的身体里,五脏六腑都是痛。那是雷霁的牙,他像野兽一样咬着她,要撕碎她。
罗伯伯,她抓住秉忠冰凉的手,罗伯伯……她哭得浑身发颤,皮肤里的钉子攥得那么紧,她是那么疼……救救我,救救我带我走吧,让这一切结束吧
七七,秉忠没有睁开眼睛,可是他的声音却在她耳边响起。
七七……回去……回家去
回家,可是,她的家在哪里?
她没有家。
我什么也没有了,她哭道,什么也没有了。
傻孩子……秉忠缓缓坐起,他的手多么冰凉,却在用力抚平她紧蹙的眉头。
天空似乎裂开,云层翻涌,血水的潮汐涌上,渐渐把他们淹没,胸腔里最后一丝余温也即将冷却,秉忠似乎在使劲推她,要把她从血泊中推出去。
一双手伸过来,一双温暖的手把她猛然拽出寒冷,有亮光透进,刺向了她的眼睛,逼迫她迎向光明。
她猛然抽搐起来。
一滴热泪,滚烫的热泪,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茫然地将眼睛睁开一线,涣散的焦距渐渐凝聚。
七七,醒一醒
是他,静渊,她的丈夫。
你没有死……她怔怔地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庞,清俊的面容,上面的表情,不知道是痛是怒,是哀是伤。
她伸出手,模向那张脸……静渊,是我们都死了吗……
心上仿佛被利刃重重划过,又似有万蛊噬心,静渊紧紧抱着七七,颤声道:“我没有死,七七,我没有死。你也不要死,不要离开我”
他月兑下外衣,把她裹起来,她身上全是血,却看不到伤口,肩膀、锁骨、胸脯上密布齿痕,像被凶残的野兽撕咬过,静渊心中似有无数的冰凌怀着最恶毒的恨意在戳着他,忍不住浑身发抖。
七七终于恢复了一丝意识,把手放在静渊的肩上:“别带我回晗园,别……带我回去。我不要宝宝看到……”
“宝宝在运丰号,放心。”他的泪水落在她的脸上,她太冰了,他用火热的手掌轻轻摩擦着那冰凉的身体,她却突然想起了雷霁凶狠的眼睛和粗暴的双手,想起了一切,眼中终于涌出深深的恐惧,
“不要怕……”静渊紧紧拥着她,眼中射出最恶毒的恨意与最心痛的爱怜,将下颚枕进她披散的秀发,“七七,不要怕,他再也不会来伤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