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呀了一声,急忙用手捂住了脸。经理和小武向静渊行了一礼,静渊哼了一声,走上前去,把七七的手掰了下来,见她披头散发、一身脏灰,手腕上腻腻的全是汗,顿时铁青了脸:“藏什么藏,你也知道怕?我看你如今连姓什么都不晓得了。”
七七忙道:“我姓孟。”
静渊冷笑道:“姓孟?若是上了族谱,你这个姓氏前面还得加个林字”
七七满脸堆笑:“好了,林东家教训得是,小的知错了,走,回家去”要去挽他的手,静渊轻轻甩开:“你照照镜子去瞧瞧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你嫁了人,你是孩子的妈,你是我老婆我看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在外面一向对她客气有礼,极是尊重,如今铁青着一张脸,语气犀利,把七七说得满脸通红,经理和小武在一旁听着,不敢发一言。
清河礼教甚严,男尊女卑,所谓“妇人无外事”,清河上流社会的女眷里,七七是唯一一个堂而皇之出来做生意的,惹了不少闲言碎语不说,还在盐店街开了绣坊,打破了盐店街百来年的传统。静渊作为盐店街的大东家,心里早就憋着一股气,原以为她不过是闲着没事玩一玩,没想到她竟然坚持了一年多,而且兴致越来越好,生意做得也越来越上手,连那个绣坊的生意也做到了成都去。
她每日去玉澜堂给母亲请安,没有一次不被厉声训斥,最后索性装聋作哑,一句话也不回应,可一出得屋去,就好像身轻如燕,整个人眉开眼笑的。
对于七七的倔强和韧性,静渊素来是清楚的,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强迫她,只有让她反抗得更厉害。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是希望她能够做一点她自己喜欢的事情,至少,可以让她没有时间去记起那些痛苦的回忆,至少,能每天都笑一笑。
是的,他希望她能忘记痛苦,忘记烦恼,忘记过去,但是,他绝不希望、也绝不允许她忘记他和她的这个家,忘记她还是他的妻子。
七七听到静渊呼吸急促,知道他是真生了气,便对小武道:“你跟范经理一同回去吧,我送不了你了。”
小武点点头,把鱼提到车前,小蛮腰忙下来开后备箱,拎出一个水桶,把鱼放了进去。
小武对七七道:“女乃女乃,这鱼等宝……等小小姐回家后做给她吃吧。”
七七嗯了一声:“知道。”
静渊瞥了小武一眼,忍不住要说什么,见七七低着头咬着嘴唇,心中一软,牵着她的手腕,把她拽进了车。
七七轻声道:“别生气了,下次我不来了,让古掌柜过来。”
静渊并不理她,见小蛮腰正从后视镜瞟着他们,斥道:“看什么?不想开车明儿就把你辞了”
小蛮腰一面发动汽车,一面吞吞吐吐用川北话说:“要不得,东家,要不得”
七七擦了擦手,小心地把自己的大衣叠起,放在脚边的一个布袋子里,想起一事,把那袋子抖开,露出里面一件衣服,对静渊道:“你看,我什么都不耽误的,答应给文斓做的衣服也做着呢明儿把领子缝上就完工了。”
静渊根本不侧过头看一眼,把目光投向车窗外,夕阳已经落山了,天边是一片暗红的彩霞,天与地相连的地方已经变成了灰黑色。
七七道:“我知道你不高兴我到这个老盐灶来,我今儿也主要还是不放心那些盐锅究竟合不合用,所以才来看的,毕竟是你的厂里买来的,万一有什么事情,我自己也好先知道,免得别人到外头去说三道四。”
静渊哼了一声:“说三道四?你天天往这些粗人堆儿里扎,外头早就在说三道四的了。”
“这种无来由的话由他们说去,清河的商人都是务实的人,若真是做实事的,谁去管这些闲言碎语?”七七小声道,忽然笑了笑,看着静渊:“哎,你知不知道你们厂里的盐锅真是好用既不开裂,也没有缺漏,我想着两天后要把它们砸碎,心里可疼了”她打了个哈欠:“静渊,我是又累又饿啊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她说着就要往他身上靠,静渊心中一甜,却生生忍住抱她的,反而往旁边又坐了坐,把身子变得僵硬,七七见他毫不动容,又因为自己身上确实太脏,只是做做样子,倒没有真靠过去,笑了笑,慢慢坐了回去。小蛮腰默默开着车,见气氛紧张,哪敢找话说?车子里一片静默。
天色越来越暗,沉默了好一会儿,静渊终低声说:“啸松楼来了一个广东厨子,会发鲍鱼,我把他请到晗园做了点广东菜,有你爱吃的鲍鱼粥。”
却没有听见七七回应,转头看去,她已经仰头睡着了,嘴微微张开,像个孩子一样。
静渊轻轻撩开她的头发,她眼睛一圈全是煤灰,掏出手帕,给她小心地擦了擦,心里一酸,柔情涌动,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吻,将她揽近身,靠在自己的肩上。
她却轻轻一动,吓了他一跳,只听她轻声笑道:“鲍鱼粥好吃,那还有没有铜盘鸡?”
原来她刚才似睡非睡,竟把他的话听了进去。
静渊待要把她推开,她却格格笑了起来,使劲拽着他的手臂不放。他叹了口气,也就由她去了,嘴角却忍不住也露出笑容。
她吃广东菜,原是跟着郭剑霜的夫人学的,郭家的厨子就是顺德人,煲得极美味的鲍鱼粥。有一次她吃不够,打包带回一份,静渊由此记下她爱吃鲍鱼粥。
静渊忙了数日,闲下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她,有心给她从啸松楼请来这个广东厨师,满满地做了一桌广东菜,一心想给七七个惊喜,谁知道等到快要开饭她都没有回去,绣坊不在,香雪堂不在,四处井灶也都找了,却没想到她竟然钻进了一个黑卤盐灶,跟一群赤身的盐工挤在一起,也难怪他生气。她胃口倒好,连喝了三碗粥,把一份铜盘鸡吃得没剩多少,那厨子又会做甜食,用最好的吕宋芒榨了汁,合着糯米做了一叠甜点,七七忍不住,又吃了不少。静渊在一旁看着,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哼了一声,把筷子一扔,径自上楼去了。
黄嬢和小桐对看了一眼,黄嬢柔声道:“女乃女乃,小心吃多了闹肚子。”
七七放下勺子,用餐巾擦了擦嘴,人却不起身,还在桌旁坐着。
黄嬢笑道:“东家也挺辛苦的,几日都没有回家休息了,您还跟他闹性子,何必呢。”
小桐在一旁帮衬:“中午就回来了的,等了一个下午,后来实在忍不住才去找你的。”
七七站了起来:“看来我在这儿是坐不下去了。”小桐笑着过来给她捶捶肩:“女乃女乃,好歹玉澜堂那边的没有得势,东家脾气再不好,那心思可是一直挂在您这边,就别跟他计较,好不好?”
七七神色间闪过一丝黯然。
过了一会儿,七七对黄嬢道:“我带了件文斓的衣服过来,就在门厅的布袋子里,您老帮我把领子缝上去,接口那儿留着,我来收尾就行了。”
黄嬢答应了。七七转身对着小桐:“去给我泡点红茶。”
小桐忙去泡茶,端了过来,七七接过,慢慢上了楼去。
卧室里没有开灯,七七小心翼翼进屋,匀出一只手拉开一盏壁灯,静渊坐在一张沙发上,灯一亮,他把眼睛一捂,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挪开手。
七七把茶给他端去,柔声道:“喝一点吧,暖胃的,消消气。”
他接过,却只是把茶往旁边茶几一放,用力将她拉到身边,眯起了眼睛,凝神而视。
她的头发还有一点湿润,有些松散地搭在肩上,没有再挽发髻,把头发剪短了,微微烫了一点卷,披散在脸颊侧,衬得那张脸更是瘦削,额头上有一个小小的疤痕,在秀发间若隐若现。
四目相视,心潮暗涌,他轻轻抚模着她的脸,低下头就吻了下去。
也不过分开数日,却似离别经年,心中满是对她的思念和渴望,只想拼命地渗透到她的身体里,直到血肉交融。
沐浴后的她只穿着一件柔软的便袍,几下就被他剥除,像褪下新笋的女敕壳,她雪白的皮肤在他的掌下泛起了粉色的光芒,身子往后折去,就如同浑身的力气都被他抽光了一般,软软地就要往下倒,他一手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身,另一只手却习惯性地放在她的脖颈之后。
他想起以往这样温存的时刻,她满头青丝如瀑布一般流泻在自己的指间,可如今……
她发现他目光里的犹疑与伤痛,便搂住了他的脖子,将嘴唇颤抖着压在他的嘴唇上,明眸半阖,如欲溢出水来,脸色柔媚之极,他爱极了她这娇柔承欢的模样,越来越爱,爱得连命都可以给她。
“七七,”他用力地亲吻着她,呼唤着她。
“别说话,别说……。”她在他耳边轻声道,将他用力一拉,两个人斜斜地倒在柔软的床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