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拂,星光如雨,又似萤火,当云一飘过,就聚拢又散去。从远山外传来嘤咛花语,莺啼呢喃,而星辉银泽,绚烂于天地之间,好像能驱散心中的阴霾,让人生的美好在此刻燃烧。窗帘微动,屋内暖灯低照,一室缠绵。
柔滑的丝绸无声落地,只有悄悄的轻喘和若有若无的叹息。
静渊半撑起身子,露出大半个紧实光滑的肩膀,穿过她滑腻的双腋,手中是满盈于握的丰盈。
他将下颌埋到七七的蓬松的卷发里,吻在她白腻如脂的后颈。她轻轻一笑,娇躯微颤,转过身来,将双臂环绕在他的身上,微光中看到她玉颊微瘦,两靥生晕,俏挺的鼻梁下嘴唇微微扬起,如花嫣然绽放。
他喘息了一下,将她拉近,覆下火烫的吻,像是执意地纠缠,她的脸颊本来略微有些凉意,他的嘴唇把她包含着,直到她也如他一样炽热,方沉腰而下,将她填满。
迎合,辗转,纠缠……
四目交汇,彼此的眼波都成了心湖,映着对方的倒影,他激烈如火,她温和如水,惟独在她的怀中,他才能收敛起心中的倒刺与凌厉,他留恋这样的滋味,留恋到心碎。
情动如潮,掀起暖浪浮香,直到云收雨散,空气里弥漫着暧昧与温暖的气息。
静渊伸手拂了拂七七的一绺秀发:“想什么呢?”
“我什么也没有想,你信不信?”她轻声悄语。
“你不想想我们带着宝宝去哪里玩?”
她不由自主朝他依偎了过去,顺势靠在他肩上,说道:“去哪里并不重要,宝宝的要求也很简单,她只是想跟我们在一起。”
静渊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抿唇一笑:“那就五月,趁现在还不算太乱,我们把最近这些小麻烦处理掉,就去一趟庐山,好不好?”
七七半阖着眼睛,表情颇是想往,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太远了,宝宝还在上学呢,请个两三天假是可以的,要不就去一趟峨眉山,我们坐汽车去成都,从成都再坐火车去峨眉。”
静渊捏了捏她精巧的下巴,笑道:“还说没有想,原来你早就拿了主意。”
七七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红,他心中一荡,真是爱极了她那娇羞的模样,七七的眼中却掠过一丝忧色,幽幽地叹息了一声:“现在大小麻烦不断,真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哪一天睡觉醒来,发现所有的烦恼、所有的问题都没有了。”
“不要操心了,有我在。”静渊柔声道,语声极是宠溺。
她缓缓抬起脸来,睫毛轻轻颤动,明眸凝视着他深邃明亮的眼睛,一直看,一直看,可就在他脸色稍动、忍不住要说话的时刻,她却又重新把脸庞贴在他的胸前。
有那么一刻,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喜欢这样的空白,将自己放空的时候,就是一切回忆消失的时候,纵然知道它们终究还是会卷土重来,纵然早就知道承诺无用,明知一切温暖的柔情可能都只是短暂的过场,可她还是依恋这些温暖。
像梦。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很早很早就做过这样的梦。
她想起一年多以前,在身心重创后,他带着她去那间竹林里的小屋。清泉流水,檐上飞花,他坐在门前小凳洗碗,她在窄窄的屋子里缝补衣裳。那就好像是梦中的场景。
她几乎就要沉溺,可总算养成了习惯,终于知道什么时候该及时清醒。不过好笑的是,此刻她清醒的方式竟然是打了一个呵欠,慢慢阖上眼睛。
他心中还是微微黯然,明明她似乎有话说,却欲言又止,即便再亲密又如何,两个人之间无形的那道藩篱,总是在这个时候出现。
也许她仅仅只是累了吧,他转念又想,听到七七细细的呼吸声,伸出手指,抚摩她的嘴角,叹了口气,拉过被子给她把露在外面的肩膀盖好,伸手拧灭了台灯。
……
“恁个宣德府,把守清河大门口,西下天海井,水路一百五,东上泸州城,半天吃晌午。”
这首沱江号子,说的是重滩还要上游几里,沱江与清河交汇的一片三角洲,宣德镇。晚清太平天国起事时,川盐济楚,清河的盐多通过水运东去,盐船多在宣德镇停留、休整,这里因而有了闹市之兴,有九宫八庙、四个大城门,十个戏楼、两个水运码头,民国后,清河的陆路汽车交通开始兴起,宣德镇亦占尽了地理优势。
从这里往西凭眺,是江塔巍巍而立,朝东南方远望,有翠山岭莽莽苍苍,向南平视,盐店街所处的小高地隐隐约约藏于烟岚之中。浮云十里,盐船的号子震天,
夜市连三鼓,盐船起五更,渔舟云集,或汽笛竞鸣,两岸平坝上蔗林、柑橘林青翠一片,紫烟袅袅.是苍松山麓,祠宇森森。公路上汽车夜出晨归,河道上渔火映透水面,如繁星坠水。渔歌晚唱悠扬,华灯初放之时,老街上笑语欢声,大茶馆中的说书人,提篮叫卖瓜子、盐花生的小贩,一头挑火炉一头挑炒米糖开水的,卖豆腐脑的,还有打更匠的吆喝声,重叠而起。
一个穿着黑色绸袍的老者,拄着一根拐棍,在宣德镇的老街上缓缓行走着,白发如雪,双目却在夜色中依旧显得烁然生光,路过一间叫德馨号的饭店,老者微微偏了偏头,嘴角浮起一丝不可捉模的笑意,缓步走了进去。
德馨号是老街上最老字号的饭店,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老板是祖业传人,大门前的红灯笼上写着: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门上悬挂大匾,上书德馨号三个字,每字二尺见方,数十米外便可看见,苍虬有力。临街的雕花窗棂精致无比,厅堂敞亮,有十几张八仙桌,茶水师傅往来客座,灵巧的端着铜壶和盖碗茶在客人中周旋。
穿过堂厅是旅客客房,后院是天井,住店的都是盐路上跑运输的商人,操着不同地方的口音。
老者走到大厅里坐下,早有一个年轻的伙计满面堆笑迎了上去,问客官是住店、吃饭还是喝茶会友。
也许是很久都没有来了,老者似乎有些恍惚,定定神,对伙计道:“给我来碗豆花。”
宣德镇的豆花极是有名,光蘸水佐料就有海椒、葱花、豆瓣、鸡油、清油等十数种,闻起来也香,豆花细女敕,味甜,就着一碗大米饭,只卖十文钱。而德馨号厨房师傅做的豆花则尤为好吃,前清有位秀才品尝后,专门写了一首诗做招牌:“清流中通衣带绕,民屋连云四条街,高堂门前出美酒,宣德豆花第一家。”南来北往的客人都来这里吃豆花,年深日久,德馨号的豆花蘸水做得就更考究了,后来那位秀才又来德馨号吃豆花,又在墙上题诗:“豆花蘸水妙调和,日日三锅市上过,街中行客偏嗜辣,红油满碟不嫌多。”
这首诗既赞美了德馨号豆花的美味,又点出了这豆花每日做的量少。往往只是清晨才卖,数量不多,多为照顾住店的客人而作,到了夜间,早就没有了。
那伙计笑道:“老先生,现在是晚饭的点,豆花是早上卖的。要不您吃点别的,我们德馨号做的白肉、帽儿头也是很好吃的,若是您要请朋友吃饭,再来一份什锦杂烩,我让厨房的师傅给您加一点最女敕的豌豆尖在里面,又清爽又好吃。”
那老者笑着摇摇头:“小哥是新来的吗?”。
那伙计微微一怔,心里有些不悦,但并未表露出来,还是笑着说:“也不算是新来的了,有三年了。”
那老者喃喃道:“三年……原来我有三年都没有来了。”见伙计讶异的看着自己,从衣兜里取出一块大洋,放到桌上,道:“这钱先给你,帮我跟你们德馨号的袁师傅传个话,就说他的一个老朋友想吃他做的豆花了。”
一份豆花也才十文钱,那伙计见到这明晃晃的银元,眼睛泛光,心里虽然觉得奇怪,但却还是有些兴奋,忙拿着钱去后院厨房。
那老者懒懒的靠在椅背上,戏台上有乐师正调着琴弦,演奏着悠闲的曲调,老者半闭着眼睛,似在休息,又好像在回忆什么。
不一会儿,那伙计快步从里面出来,恭恭敬敬走到老者面前,低声说:“老先生,袁师傅在里头厢房雅座,您请跟我来。”
那老者慢慢起身,跟伙计一同穿过天井,一路分花拂柳,走进回廊尽处的一间雅致厢房,里面点起了一盏精致的琉璃台灯,圆桌上摆着几小碟精致蘸料,刚摘下的花椒单放置一小碗,红辣椒切成细末,用清油浸着,屋子里香气扑鼻。
那伙计躬身道:“老先生,您且请先坐,袁师傅一会儿就来。”
老者点点头,坐下。
等了一会儿,另一个衣着朴素的老者从上菜的通道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置绿地粉彩花鸟纹大汤碗,揭开盖子,里面是白玉般通透的豆花,热腾腾冒着气。
端着托盘的老者看了来客一眼,目光平静温和,似对他的来临毫不意外,更似这碗豆花是专程为他留的,只听他笑道:“孟兄,我们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