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店街 第二卷 孽海 第七十四章 梦华痕断(4)

作者 : 江天雪意

佛堂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文斓和巧儿跑了进来,见到里面一片狼藉,不由得胆战心惊,跑进里屋,巧儿吓得大叫了一声:“夫人”奔过去帮着锦蓉把林夫人扶好,文斓小脸一片惨白,怔怔地看着血流满面的祖母和披头散发的母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片刻,把眼睛转向窗口,七七背光站着,脸黑黑的看不清神色,她的手上拿着祖母的拐杖,轻轻的颤抖。

林夫人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指,指着七七:“别让她出去,别让这个贱人出去抓住她,抓住她”说着眼睛一翻,晕倒了过去。

文斓愣了一愣,忽然冲到七七面前,用小拳头狠狠地捶打她,一面打一面哭道:“你骗我,你骗我你打我女乃女乃,你打了我妈妈呜呜,你骗我”

“我没有,我没有,我不是有意的,不是……”七七抓住了文斓的小手,声音发颤,文斓连踢带踹不停哭叫,狠狠咬在七七的手上,直咬得她手上剧痛,鲜血长流。

锦蓉见拐杖从七七手中滚了下来,给巧儿使了一个眼色,巧儿犹豫一瞬,但还是快步上前,正要拾起拐杖,七七将文斓轻轻往旁边一推,扑过去按住,紧紧抓着,回头厉声对巧儿喝到:“你要做什么?”

巧儿被震住,吞吞吐吐道:“我……我要把拐杖拿过来给老夫人。”

“你敢”七七沙哑着嗓子,双目如欲喷火,“你敢”

巧儿一咬牙,冲过去便抢,一面趁机捶向七七的腰际,七七虽然躲避得快,但巧儿一拳头打在她的臀上,竟是使了十足的力气。

男孩子的哭叫,自己的喘息与心跳,怒视着她的那几双狰狞的眼睛,狂怒,极度的悲愤,无助,身体上的疼痛,本已经快要临近崩溃的边缘,巧儿此时的行为终于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七七仅剩的一丝理智,她劈头盖脸将拐杖朝巧儿抽去,一面打,一面嘶喊:“你们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为什么”

巧儿头上、肩上、手臂上连挨了好几下,七七心中再无一丝一毫怜悯,只往死里打,巧儿哭喊起来,捂住了头脸,坐在地上连滚带爬要往后退,七七伸手拽住她后颈的衣服,右手不停,只听风声呼呼,一杖一仗死命抽打在巧儿的腿上,巧儿杀猪般叫起来,双手在空中乱抓,却毫无办法。

锦蓉吓得一颗心通通直跳,文斓也已经骇得牙关打架,瞧七七的情状,似势必要将巧儿一双腿生生打断了算。

“七七住手”七七狂乱之间,听见一个极熟悉、但此刻却显得极陌生的男子声音,有一霎时她定了定神,想去想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可是她摇摇头,不要想,她要杀了她们,她要和这群母狼同归于尽,一只手拦了过来,用力将她和巧儿隔开,巧儿嗓子都哭哑了,一得月兑离,立刻哭喊:“东家,东家呀大*女乃发了疯,打伤了老夫人呀她还要打死我,打死二女乃女乃”

静渊和黄管家已经赶了回来,可惜为时已晚,进得屋来,看到的比文斓和巧儿适才看到的还要可怕还要混乱。

锦蓉抱着一脸血的林夫人瑟瑟发抖,文斓蜷缩在墙角,大眼睛空洞的睁着,巧儿匍匐在地,头脸上全是伤,裤子上已经渗出了血迹,而七七,正执着拐杖,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打在巧儿的腿上,她的脸上竟然带着一丝笑意。

破碎的窗户透出一道光束,人影凝滞,诡异可怖。

静渊一颗心跳得极快,胸腔都开始胀痛,一把抓住七七的手腕,将她拖到一边,黄管家也忙把巧儿拉到一旁去,借势用身子挡着,既不让七七伤到巧儿和林夫人等人,也不让她们冲过去伤害七七。

静渊不经意间,看到地上的血迹,沿着那血迹往上,是他的母亲,正昏迷不醒。而他的儿子,依旧蜷缩在一旁,小脸上满是惊恐,仿佛刚刚经历世间最可怕的事情。

妻子,他的妻子,眼神中是疯狂的快意,他要将拐杖从她手中夺走,她拼命挣扎,在她此刻的意识当中,似乎所有的人都是敌人,手紧紧攥着拐杖不放,这一根榉木拐杖,在窗户上敲击了这么久,已经被磨出了毛刺,依稀有血迹,静渊知道,那是他**的血迹。

这一切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入自己的眼中,一瞬间,天与地轰然崩塌,只觉得自己正在坠入一个深渊,充满着愤怒、痛苦、绝望的深渊。

不论是什么理由,他知道她一定有她的理由,可如今,他怎么再站在她的立场为她考虑?

七七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着,可是意识却在渐渐回拢,她想起了他是谁,他是静渊,是她的丈夫,她不再挣扎,而是用空出的一只手紧紧抓住静渊的衣袖,她抓得这么紧,手背上的青筋都突出来了,一双眼睛急切地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想说什么,可是她说不出来,她发不出声音,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到了她脸上的伤,看到了她手上被咬出的血痕,看到了她神情中那席卷一切的痛楚,也看到她起伏的胸脯,突起的月复部,可是又能怎么样,他又能怎么样?

难道和以往一样,把她搂入怀中亲吻安慰吗?他可以吗?他的母亲,被她打成了这样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将她拉近自己,痛心道。

“她要杀我,她要杀掉我的孩子。”七七组合着零散的语言,有一刹那她并没有想起静渊和林夫人之间的关系,而是把他当做了她的兄长,她的娘家人,她的直系血亲,她要他为她做主。

锦蓉忽然喊道:“她胡说母亲只是早上起来做佛事,她嫌母亲吵了她睡觉,便对母亲恶言相向,我帮着母亲说话,她就冲过来打我,母亲要把我拉开,她却夺了母亲的拐杖,狠狠地打了过来。”

“住口”静渊吼道,眼中射出凶光。

锦蓉哭道:“你被她迷得失了心,连亲生母亲也不顾了,文斓什么都看到了,你不信你就问他林静渊你这个畜生,你这个不孝子,你枉为人父你瞧瞧母亲现在这样,不知是死是活,母亲若是被这恶女人打死,我也不要活了”

“你给我住口”静渊的手开始发抖,“我若查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你的话里若有一丝假话,你就给我滚出玉澜堂”

锦蓉愣了愣,忽然嚎哭起来,抱着林夫人一边嚎一边喊:“母亲,你醒醒啊你瞧见没有,静渊巴不得你被那女人打死啊,你快醒醒给我做主啊”

“七七,”静渊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捧着七七的脸,颤声道:“你把东西放下,去给母亲道歉,说你不是有意的,我们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好不好,我帮你求母亲原谅,好不好,七七,听话”

“她们要杀掉我的孩子”七七嘶声道,“她们封掉了窗户和门,支走了佣人,你看看窗户,你自己去佛堂里看看,你自己闻闻,她们要用麝香和藏香杀死我的孩子她们没有人性”

静渊闭上眼睛,心中的锐痛翻肠搅肚,强自镇静了片刻,睁开眼对七七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自然会查清楚,七七,这个时候你理解一下我,好不好?你打伤了母亲,去给她道歉。”

七七将脸一扭:“我不是有意要打她的,我没有错,我不会跟她道歉。”

“你还跟我犟”静渊怒吼,抓着她的肩膀猛然摇晃,“都这样了,你还跟我犟走,去给我道歉”

七七呼吸困难,心跳越来越快,却偏生有了一副孤拐的倔强,静渊越是逼迫,她越是抗拒,拼命的抗拒,他一手用力拽着她,将她拖至林夫人跟前,锦蓉身子往前一冒,黄管家看到,两步做一步挡在她和七七之间,静渊用力要将七七凑近林夫人,七七却索性将眼睛闭上,嘴角又有了一丝疯狂的笑意。

锦蓉用手帕按住了林夫人额头上的伤口,手帕中央是浓重的血痕。

“母亲……”静渊轻声唤道,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恐惧与担心,“母亲,你醒醒。”

他一只手紧攥着七七,另一只手小心探到林夫人鼻前,感觉到稳定平静的呼吸,略松了口气。

过了许久,林夫人缓缓睁开眼睛,似乎定了定神,有气无力地道:“你们要我死,原来,你们两个都希望我死啊”

“不是,不是的,”静渊颤声道,“七七不是有意的,她不是有意要打伤你的,对不对,七七。”他侧过头,语声破碎,摇了摇七七。

七七睁开眼睛,微笑点头:“嗯,我不是有意的。”

她脸上的狂意让他不安,但已经无从考虑太多,眼见事情也许还有缓和的余地,不论事情经过如何,他如今只希望妻子说一句软话,让大家都有台阶可下。她今日受了多少委屈,日后他一定补偿,一定好好的补偿。

孟夫人眼睛往下斜了斜,见七七手中还攥着她的拐杖,忽然哑声叫道:“孟家人来杀我了,孟家人来杀我了你看,她拿着棍子又要打我了”

静渊对七七低声道:“放下,把拐杖放下请你,求你”

七七哼了一声,抓得更紧了。

静渊放开她的手,用两只手去掰她攥着拐杖的手指,七七一手得空,也两只手并用,紧紧抓着拐杖不放,静渊掰月兑一只手,她另一只手就握上去。

“你放不放?”静渊眼中闪出绝望的怒火,“你放不放?”

七七摇头:“我不放,她要杀我的孩子,我不放。”

静渊不再跟她废话,低头使出全力,一根根掰着她的手指,七七左手无名指本就曾经断过一次,此时突然剧痛,眼见拐杖就要被他扯走,情急之下,她突然低头,用力一口咬在静渊的手上,静渊吃痛,将手松开,七七忙将拐杖往身后一藏,刚刚站稳身子,脸颊上忽然火辣辣的一痛,七七呆了一呆,一时想不起是怎么回事。半晌她才明白,原来他又打了她一耳光。

十年前的一切痛与苦,和今日相比,竟已经算不得什么。经历了这么多,努力了这么多,却还是不得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轮回,地狱中的轮回,原来自己从来就未曾逃月兑。

手一松,拐杖掉在地上,打到她脚趾上,她却察觉不到痛,只是轻轻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打了她,却做出这样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真是好笑。

“也不过就是一根木棍子,”七七轻声道,摇摇头,不屑地笑了笑,“竟值得你们这样。”

说着身子晃了两晃。

静渊伸手欲拉,啪他脸上一热,是七七一掌甩了过来,她的嘴角绽开一朵奇异的微笑,语声里再也无怒无悲,也无任何希望与期许,只是冰冷,只是自嘲和讽刺,她说:“这一次比上次要好些,总算我立刻能打还回来了,”一个字一个字,是刻刀,在他的耳中刻下:“林静渊,我们完了。”

他绝望地看着她,想去拉她的手还伸在半空,她却直直朝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脚步,揉了揉眼睛,她看到了善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即便是在梦中,宛如被掏空了力气的身体,却渐渐有了一点力量。

“七七”她听到善存的声音,是的,父亲来了,和穆管家站在那里。

七七缓缓父亲走过去,一步一步,直到终于意识到不是梦,她拉着父亲的手,大口大口的呼吸,可使出浑身的力气,肺中却没有什么空气,她无力地抬眼,看着父亲,轻声道:“爹爹,带我回家去,带七七回家去。”刚一说完,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善存将女儿紧紧抱住,锋利的眼睛扫了周遭的一切,凝注在静渊木然的脸上,语声微颤,却不失他以往的威严与镇静:“我听说夫人身体有恙,去市立医院找了治风邪的大夫,估计一会儿就到了,如今夫人受了伤,正好让大夫给瞧瞧。怕夫人胃口不好,小女的四哥从云南带了火腿,我给拿了一些过来,另有一挑新鲜苹果,给夫人尝尝鲜。”

静渊的衣襟微微颤抖,善存的声音如隔空而来,夫人,小女,夫人,这些词汇,表明的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

善存淡然道:“林先生,小女今日在贵府惹下的乱子,砸坏了东西,打伤了人,我们孟家自来有担当,你们要报官就报官,需要我们赔钱,不论多少,老夫绝不有一丝犹疑。还请林先生为小女写下休书一封,择日另去公证,我们两家,看来无法再当亲家了。小女命薄,无福消受林先生的恩情,您自求多福,定会另有佳人贤妻,定会前途无量。”

静渊打了一个寒颤。

善存抚模了一下女儿惨白的脸,一滴老泪滚落而下:“七七,爹爹错了,爹爹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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