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罗飞沉吟道,“稍微快了一些,煤矿的主顾都是些熟客,要打通关节需要花一点时间,除此之外,运送不能按常理每日一运,为了保险起见,只能隔三天运一次,仓库也得花时间找,第一批囤的量,至少要够你一家用半年以上,然后是第二批,到第三批好一些,那个时候和煤矿就已经有了长期交易的资本,只要煤矿那边有保证,即便煤没有到仓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不过我真不明白,这一次你为何如此着急?为什么非要给自己定个两个月的时间?你是要干什么去?”
七七想了想,侧过脸看着窗外,道:“我不干什么。只是两个月后可能会一直呆在家里,不怎么到外面来了。囤煤这件事很重要,能自己过问最好,所以我要抓紧时间。”
罗飞心一紧,眼光警觉:“七七,你究竟怎么了?”
“没怎么,”七七装出淡然的神色,可脸却红得透了,“只是……只是我又有了孩子,再过两个月……自然不能经常在外面晃悠了。”
罗飞半晌没有出声。
七七过了好一会儿才敢转过头来,偷偷抬眼看他。
罗飞并没有在看她,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嘴唇抿着,侧脸的肌肉绷得很紧。
“那……”七七只好道,“要不就三个月,我觉得应该也可以……”
“不,”他开口道,“就两个月,就按你说的,两个月。”
眉毛一扬,忽然笑了笑,那笑容极为苦涩。
七七被他笑迷糊了,担心他是不是又生了气,一颗心悬了起来,咬着嘴唇看着他。
罗飞转过头,直视她的眼神,目光里伤痛,悔恨,还有温暖。
“七七,”他说,“你两次主动来找我帮忙,都是为了孩子。第一次,我想帮你,却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而这一次,我竟差一点误解了你。七七,对不起。”
她心里很难受,她要他帮她,他却对她说对不起,七七摇头:“不,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我总是给你添麻烦。”
罗飞的肩膀微微颤了颤,鼓足了勇气,轻轻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柔声道:“好好把你的孩子生下来,不要像上一次那么辛苦了。”
她忍不住喉咙一哽,他飞快地拿开手,把车子发动,看着前方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跟你一起抓紧时间吧。”
车子转弯的时候晃了晃,他之后一直没有再侧过脸来瞧她,也许他想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嘴角一直向上扬着,可她却看到他的眼中闪烁的泪意,黯淡的光。
“阿飞,谢谢你。”七七说,可这货车走在公路上,噪音实在很大,她提了提嗓子:“阿飞谢……”
他眼睛看着前方,却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把她的话给压了回去。
他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对她笑了笑,有一些自嘲,有一些凄楚,但更多的是让她安稳的温暖,他说:“我知道你给我好好坐稳了。”
十天后,欧阳松的雁滩接连接到几个小盐号的通知,说今后自己的燃料及杂货都不经由他的运盐号来运送了,至于原因,这些盐号都没说的太清楚。清河的盐场虽大,人情关系网却甚小,欧阳松略一打听就知道有人买断了这些盐号所用的煤炭来源,连同几家杂货商的桐油、丝麻、茶叶等货物,也都被这人给买了下来。
这个人,就是七七。
静渊在欧阳松知道之前便知晓了此事,七七原以为会为此和他发生一次争吵,结果没有,出乎她的意料的是,静渊连问都没有问。
他通常很晚才回晗园,七七有好几次做好了准备跟他好好谈一谈关于雁滩的事,却总是话刚一开口就被他打断:“七七,不谈生意,你跟我,我们不谈这些。”
“可我想跟你说……”七七道。
静渊揉揉额头,神色极是疲倦,将她揽到怀里,把她的头按向自己肩膀:“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不用跟我说太多。”
她知道他夹在其中难处,之所以要跟他说,只是想解释清楚,自己这么做有一大部分也是为自己盐灶的生意,不过欧阳松假如愿意跟她和平共处,她不一定不愿意将煤炭交由雁滩中转,借由这层关系,可以掣肘欧阳松免得他生乱,其中根由,并非欧阳松看到的那样是纯属恶意。她只是想解释清楚这一点,自己做的不算不清不白,静渊没有必要为此在背后为欧阳家添补些什么。
其实她并不知道,一切静渊都清楚。
包括之前她让赵四爷和老夏在雁滩给欧阳松栽赃,在他知道她买断了荣昌那边的煤矿之后,他就意识到欧阳松此前被盐务局抓去调查,必是与她有关。
当时戚大年看到静渊的脸色,极是担心,先是拍拍大腿叹道:“我说之前为什么在盐场查半天查不出是谁干的,原来本来就不是盐场的人,这种事情,只有袍哥干得出来,更何况是那么厉害的一个袍哥,虽说退出江湖那么多年,这赵四爷好歹也算是个人物啊。”
后来见静渊神色越来越不好看,便忍不住为七七解释了一句:“东家其实不必太生气,大*女乃这么做也是有根由的,当年欧阳松把她害的那般惨,照说这人本来就该好好在监狱里呆着,却被您给救了出来,她心里哪里忍得下这口气?”
静渊似笑非笑看着戚大年:“你觉得我会生她的气?”
戚大年忙笑道:“呵呵,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静渊看着眼前的茶杯,有茶烟袅袅而生,他轻声道:“我不过是在气我自己。”苦笑了一下,幽幽地说:“原来她心中,定也觉得我这个丈夫没有什么好依靠的了。”
他怎么会怪她呢?
其实并不是在这一刻才看清了这个事实,他心里早就了然,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她的一切思想,她的胆怯、她的恐惧、她心里的伤痛、她的算计,他全都清楚,可偏生许多时候,他总是会迫于无奈站在她的对立面,比如处理和欧阳家的关系。
因而,他只想对此事装作不知,她在为她自己筹划事情,他便任由她去筹划,甚至可以纵容,他怕欧阳松也会因此怀疑到之前入狱的事情与七七有关,欧阳松为人阴毒,他比任何人都知晓,因而又花了一些钱,彻底消了所有与那次事件相关的线索。而这一次,雁滩生意受损,他略一思忖,便猜到了七七的动机,因此不论欧阳松如何在自己面前旁敲侧击,希望他拿钱出来贴补,或者再将天海井及关系交好的盐号拉给他做生意,他只是说些虚话来应付,一拖再拖。
他觉得,自己尽力把能做的做的最好,他有他的底线和原则,他爱她,但他也是天海井的主人,林家的一家之主。
所以,这件事他虽然知道,他却无法在她面前表露出自己的立场。而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却多么希望他深爱的这个女人,能不用学着商场上的阴谋与算计,安安心心在他为她营造的家里过日子。
所以当她一次次试图跟他解释的时候,他只是推避,排斥,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发作,他怕自己会终于决心和以往一样,用他所谓的爱去将她禁锢。
直到那一天。
那天静渊回家的早,她准备了一大桌子菜,一家人开开心心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然后,她让宝宝给他讲新听到的故事,再悄悄把文斓带到楼上换了衣服,文斓穿上他的童子军装,容光焕发地在父亲面前,鼓起勇气唱了自己练了许久的童子军歌。
静渊很高兴,前所未有的高兴,把一双可爱的儿女紧紧搂在身前,七七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他满脸洋溢着幸福看着她,忽然想,他要一直拥有这样的幸福感,一直拥有,拥有一辈子,而只要她一天在生意场,他的这种幸福感就一天也不得安稳。
他想跟她说,七七,把你的盐号和绣坊的生意搁下,从今往后就在家里好好做我的妻子。这句话翻来覆去在他的心里念叨了千遍万遍,他要对她说,一定要对她说。
他们带着孩子在湖边走了一会儿,天气渐渐有些热了,他们一同到画舫乘凉,起先,他坐在平台上看着宝宝和文斓掷沙包,七七在画舫内的起居室里给他们准备茶水。他想了想,不如就现在跟她说,趁大家都很高兴,她也想一直这么高兴,不是吗?
于是静渊走了进去。
她窈窕的身影背对着他,见他进来,她还回头朝他嫣然一笑。
他走到她常休息的一张软榻上坐着,寻思着该如何开口,却意外地在枕头下看到她压着的一本册子。
十年前他曾经见过,她的嫁妆册子。
七七端着茶回头,准备递给他一杯,见他低头翻着那册子,她的脸色变了变,嘴角的笑意慢慢凝结。
一开始静渊并没有想到别的地方,只是在见到十年前她用毛笔勾下的圆圈,心里痛了一痛。
可是居然她又重新画了新的标记。
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猛然抬头,目光冷冽:“你老老实实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假思索道:“有些东西搁久了怕掉价,所以把它们找出来处理掉。”心中暗暗叫苦,可是记得这册子明明是放在书房,看完时是放在了一堆账簿下压着的,不知道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了,不过她也记不清楚,因为确实有好几次自己是躺在这里翻着看,左算右算,估计着每件物品的价钱。七七后悔至极,还是怪自己太过疏忽,只以为静渊最近忙得连家都少回,因而没注意收拣,终还是让他看到。
“掉价?”静渊扬起眉毛,“康熙窑的东西会掉价?还有这个,”失笑地指着册子,“南宋的广窑,会掉价?会怕搁的太久?
他将册子一放,站了起来,朝她走过去,质问道:“你究竟瞒着我在做什么?”
他的脸色太过阴沉,七七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