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渊沉眉,面色瞬息万变,不再与杨氏姐弟多话,把目光重新转向七七,尽量让它变得柔和:“七七,你现在身体不舒服,哪里都不要去,若想回娘家住一阵子,我明天送你去,听话。”
说着走过来要拉她,七七肩膀一颤,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静渊,我刚才说的很清楚了,你便让我今天就走,好不好?我们两个都需要安静地整理一段时间。”
静渊没有说话,目光阴沉,呼吸渐渐粗重。
杨漱见七七脸色苍白,极是憔悴,不愿意再激怒静渊让矛盾激化,便极力平静地对他劝道:“林先生,至衡的病情随时会变得严重,你是希望她留在这里跟你争吵伤心,还是希望她好好地去她母亲身边得到安抚与照顾?你如果真心爱她,你如果想要她和她月复中孩子平平安安,你就答应她,等她恢复些,你再接她回来就是了。何必纠结在今天这个节骨点上?”
静渊低头沉思,垂在一旁的手握成了拳头,露出青筋。七七等着他回答,有些紧张地拉着杨漱的手,静渊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妻子,她那张脸庞,不见孕妇的丰润,削瘦得让人心疼,而她眼中的期盼与焦灼,更让他心中冰凉。一时间痛悔不已,她这般盼着离开他,是他,逼得她要逃开。他有什么办法,假如今天阻止了她,指不定她又像十年前那样,一逃就逃七年。
他凝视着七七,问她:“你确定你真要过去?今天晚上?”
七七低头嗯了一声。
静渊点头:“好,那你一人过去,宝宝不能跟你走。”
七七霍然抬眼,杨氏姐弟亦是面色一变。
静渊吐出一口长气,涩然道:“大晚上就不要折腾孩子了,我明天把她送过来陪你。你日常要用的东西,我让小桐也给你收拾一下一并带去,那边总得有个贴身丫鬟陪着,让小桐在那边伺候你吧。”
七七眼中隐隐含泪,点点头,心中终于有了一丝轻松。
静渊看了一眼杨霈林,淡淡一笑:“不好意思,慌乱之间也没有想着给客人奉茶。林某先谢过杨先生和杨大夫。”向他们微微拱手一礼,朝外叫来小桐:“给两个客人沏壶好茶。”
小桐并老许等人一直在外头战战兢兢等着,听主人语气松缓,连忙赔笑应了。
杨漱见静渊不再强硬,也就把板着的脸放松了下来,扶着七七到沙发上重新坐好,杨霈林手里拿着姐姐的药箱,上前来,打开药箱将听诊器递给杨漱。
静渊默默站在一旁看着,待杨漱听完七七的心音,便低声问道:“杨大夫,你刚才说我到妻子的病情,究竟有多严重?”
七七悄悄拉了拉杨漱的衣襟,示意她不要多说,却听静渊又补上一句:“既然我已经知道,即便你今日隐瞒,我也迟早会想办法知晓。七七,你让杨大夫把实情告诉我。”
七七的手一顿,慢慢缩了回去。
杨漱道:“她的心脏有问题,平日里受不得刺激,不能大喜大怒,也不能太过劳累,这其实没有什么药可以能治的,只能慢慢调养让身体状态变好。如今并不是特别严重,但假如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下去,我不能保证她是不是会出意外。”
静渊的声音哑了哑:“意外……什么样的意外?”
杨漱叹了口气:“至衡如今只是想方设法要让她自己身体好起来,能够平安生下你的孩子,你如果能体谅她这一点,便少跟她寻些别扭吧,我并不想吓你,只是你不要以为她生个孩子有多么容易。”回头看着静渊:“四个字,人命关天,林先生记住就行了。”
静渊颓然坐下。
杨氏姐弟喝茶的间隙,静渊给孟家打去了电话,说七七一会儿要过去。那边的穆管家虽然心里诧异,但亦热情回应:“我马上吩咐人给七小姐换新被褥、打扫房间,姑爷尽管放心。”
因气氛缓和,七七让黄嬢把孩子们带下来给杨氏姐弟问好,杨漱见到文斓,笑道:“这个小家伙那天随着至衡去看电影,没把至衡给忙活死,隔一会儿就扑过去捂住他的眼睛。”
宝宝奇道:“为什么呀?妈妈为什么要捂住小dd的眼睛。”
七七脸上一红,把宝宝叫到身旁,模着她的脸蛋:“你功课做好了吗?”。
宝宝点头。
“宝宝,妈妈今天先去外公家,明天爹爹会把你接过来,一会儿你早点睡,不用担心妈妈。”
宝宝仰起脸看着母亲:“妈妈,你的眼睛红红的,你是不是哭了?爹爹又气你了吗?我刚才听见你们在下面吵。”
七七勉强微笑:“没有,爹爹没有。你爹爹……他只是舍不得妈妈。”
静渊听了,心中陡然一酸,她明白的,她明白自己的心,可是自己,为什么总在她面前乱了心?
静渊眼眶一热,朝宝宝伸手:“宝宝过来。”
宝宝犹豫着走了过去,静渊把她抱起放在膝上坐着:“你去外公那边住,要把你妈妈照顾好,知不知道?不许淘气惹她心烦。”
宝宝道:“我不会惹妈妈生气的,我不像爹爹。”说着朝父亲瞪了一眼,静渊捏了捏她的小脸,叹了口气。
杨漱看着这家人,暗暗摇头。杨霈林喝着茶,眼光不甚注意地抬起来,见到文斓一双眼睛乌沉沉地看着静渊和七七,似有笑意,又似有悲苦,杨霈林微微一怔:“这小男孩……眼光这般古怪”
文斓缓缓抬脚走到七七面前,仰脸看着她:“大妈,你为什么不在晗园住了?你什么时候回来?你是不是不回来了?”
静渊心中一震,目光越过女儿的头顶朝七七看过去,那张憔悴的脸,轮廓依旧美得让人心动,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他片刻也舍不得。
七七温柔的眼睛看着文斓,柔声道:“大妈和你姐姐走了,你会想我们吗?”。
文斓眼中隐隐露出伤感,他低下头轻声道:“会的。”
七七见他随意在衬衫外头套了件小褂子,想起他那身军装,叹了口气,低声道:“文斓,你的小军装的扣子黄嬢给你缝好了,若是还想穿,就让她给你熨一熨,免得皱皱巴巴的。你穿上这衣服很精神,很好看。你爹爹说不喜欢,是骗你的,你不要放在心里,想穿什么就穿。”
文斓低着头,一滴大大的泪珠落在她的手上,忽然伸出小手盖在七七的手上。
七七心中何尝不酸楚,自始至终她没有再看静渊一眼,但对着孩子们,她对他一句埋怨的语句也没有。
回来?什么时候再回来?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今只看到这嫁妆册子,和静渊就吵成了这样,假如静渊知道自己和罗飞一起囤煤,指不定又会如何发作。她躲开,也好。这段时间两个人的争执总是愈演愈烈,彼此积压的矛盾与不满时常都会爆发,她无心应付,也无力应付。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随意聊了聊天,客厅里的沙发套子还是七七亲手做的,杨漱模着上面的花纹,赞叹连声。
七七心念一动,忙让小桐从楼上拿了好些自己的绣活儿下来,挑了好几样送给杨漱。
杨漱喜笑颜开,一边客气,一边却爱不释手,笑道:“我是不好意思拿,却又真的很喜欢。至衡的手怎么就这么巧,瞧瞧小鱼,”她模着一块缎子上的花纹,绣的是鲤鱼戏水,“真跟活的一样。”
说着展开来交给杨霈林看,杨霈林亦赞好看。七七很不好意思,脸红红的搂着女儿。
外头响起了汽车喇叭声,大院里铁门吱呀打开的声音传来,一会儿,老许带着一人进来,竟是孟家的穆管家。
七七知道定是父亲让他来接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秉忠,想起了那最最疼爱她的罗伯伯,心里一酸,几欲落下泪来。
穆管家满面堆笑,朝静渊和七七行了一礼,又朝杨氏姐弟微微拱手,笑道:“白沙那边最近在修路,旅社里又住了好些当兵的,老爷不放心,说还是让我亲自过来把七小姐给接回去。”
静渊看到他,才切实感觉到七七即将离开。她回来有三年了,折折腾腾,两个人算得上朝夕相处,虽说这一次离别只是暂时,但他心中竟有一丝撕裂般的痛苦。假如自己当时控制了情绪,他们也许现在还在画舫吃着水果,看着孩子们玩耍。可是,她今晚就要离开,而明天,宝宝也要离开。
宝宝挣了挣,轻轻叫道:“爹爹,我痛”
他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的手紧紧捏着女儿的肩膀,不知何时加重了力道。连忙松开了手。
宝宝从他膝上跳下,走到母亲身边去,七七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文斓,对穆管家道:“穆伯伯您先稍等一会儿,我先去稍微收拾下。”
“不用急不用急。”穆管家笑道,接过小桐端来的茶坐到一旁。
见杨漱姐弟在那儿坐着,杨漱身旁放着药箱,穆管家眉头微微一皱,但没有说什么,低下头喝了口茶。
杨漱道:“正好等至衡收拾完,我们便一道走吧。”
杨霈林点点头。
静渊神情木然,冷冷地坐在旁边,一语不发,忽然站了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杨漱眉头一皱,要待说话,杨霈林朝她做了一个眼色,摇了摇头。
静渊站在门廊下看着画舫,犹豫着是否走过去,忽听身后脚步声响,却是杨霈林,青衫磊落,神色潇然,他打开烟盒,递给他一根烟,静渊摇头,杨霈林将烟盒收起,自己点了一根香烟抽着,吁了口气。
闻着淡淡的烟草香,静渊侧头:“原来杨先生也会抽烟的。”
杨霈林淡淡一笑:“偶尔。”扬眉看着画舫那边的灯光,忽然说道:“林先生是个有福气的人。”
静渊以为他意图讽刺,修眉一蹙,嘴唇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