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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有使节来
东市向来都很热闹,即便是街尾,也是车水马龙,人流量极大。我一大早上“西光阁”,店也才刚刚开门,也是因为我来得早,才没有与人流热潮撞上。
西光阁是一间小楼,分前院和后院,前院里面招待一般的顾客,龙蛇混杂,后院则完全不同,种植了奇花异草,东家丹老板是一个讲究生活和生意平衡的人,也自然就将特殊的客人带往后院。
我有幸算得上是其中之一。
昨天的雪一直到半夜才停,原本色泽错杂的后院花草都被白雪覆盖,难得露出一花半叶,我熟门熟路地进入后院,只见庭院深处盛开着朵朵浓紫色的桔梗,花瓣舒张开来,映衬着洁白的雪,好像从永远之前开到永恒。
“殷公子这么早来,不是为了上次被订走的那幅画吧?”声音低哑,绣金的朱红色长袍外,是一件银色的狐裘,贵气斐然,我这个丞相公子比起他,反而显得寒酸了。丹老板名雅行,人如其名,文雅从容,然其经常拿了一柄暗金色琉璃折扇,显得有股子邪气,加上本身是一个生意人,就更加像是一只金贵的狐狸了。我见八重紫,倒是和他都是一路人。
折扇掩去了他三分之一的面庞,仍可看出他直挺的鼻梁,长长的睫毛,月国人特有的白皙肤色,二十一二的年纪,步态闲适悠然。
“自然不是,我哪里是那么小气的一个人。”我瞥开那几株桔梗,沿着青石路行,丹雅行就倚在长廊上,透着一丝慵懒,在渐升的日光里,像是披上一层薄雾。
他似是注意到我盯着那几棵桔梗有段时间,嘴角的笑意透出几分得意:“怎么样,这是我从月国带回来试着种植的,殷公子有没有兴趣买几株?”到底是生意人,三句话不离本行。
“那是桔梗吧?”前世我很欢喜这种花,在刘国却从未见过,所以今天突然看见,才多看了几眼,没想到是月国特有的花种。
丹雅行的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微微收拢折扇,道:“小公子怎么知道这种花,这在月国也不是普通人家可以养的。”
我翻了个白眼,不答反问:“那你又是如何拿到?”
丹雅行笑而不答,我心中暗道这人奸商本质,手段了得,单看他收罗的各种古玩字画和生意兴隆,叫狐狸果真没错。
“……那么,殷公子此来为何?总不至于是看上在下了吧?……啊呵呵。”
这个玩笑还真是……冷。丹雅行什么都好,除了奸商和自恋,可惜这两样估计是没救了。
言归正传,我举步上了长廊,他的身高比之我高了许多,我只能仰头与之说话,这样感觉很没气势,辱没我堂堂丞相公子的名衔,真不爽啊。
“前几天新到了一批东西,殷公子可有兴趣瞧瞧?”
我摆摆手,道:“今日不是来说这个的,等下次有机会吧。”
丹雅行的笑容扩散开来,眼角闪过了然的目光,将折扇置于胸前,微微俯看我:“如果要打听什么消息,可是很贵的。”
看来他也是知晓了月国红族使节来访,我曾暗暗调查过丹雅行,这人该不是一个普通的月国人,只是线索太少,或者他的来历有意被人抹去,不好追踪。
“你知道的,对于有用的东西,我向来都不吝啬。”
丹雅行听罢,仰起头想了一会儿,微微皱了皱眉,以扇子支着下巴,长长的金丝暗红色衣袖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在犹豫什么。当然了,这样的动作,很多时候都是在吊来者的胃口,这也是商人惯用的手段,尤其他还是一个奸商。
他的耐心太好,而我对着他的次数多了,也就不会傻乎乎地由着他糊弄,这人与我相识,还有一段趣事,因而我虽然年纪尚小,他也很乐意招呼我。
“那,你知道的哦,在下是一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要是说到鉴赏字画,那是小事一桩,可对于来使大臣嘛……”他顿了顿,露出一分无可奈何的笑意。
明明说自己是不知道的,然而我却还没有开口就知道我要问什么,你说这人脸皮要是厚起来,我要和他装虚伪,真是侮辱了我的纯洁。
“好了好了,我得到我要的东西之后,一百两金子,事后你去府上拿便是。”
丹雅行掩扇而笑:“殷公子果然大方啊,哈哈哈,好说好说,想知道什么尽管说,在下一直都是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人。”
我翻了个白眼,再次对此人无语。
“那么,可以说说来此的人是谁吗?”。我抱着手臂无奈地看着丹雅行一脸得逞的笑容,脖子还真有点酸,果然个子小好多事情都吃亏,没气场没气质没权威。
“这人叫红策,在月国,凡是贵族都惯有三族族姓,自上一代红家家主去世之后,红家内部一直明争暗斗没有结果,主要分成了两派,而红策此人,就是其中一派的拥护者。”他说得这些大致暗影已经查证,只是我尚未接手殷家事物,有些事情我无从得知,这才通过丹雅行之口获取消息。
我暗暗思量,并没有说话,丹雅行继续说道:“这自古使节出访,一来时因为恭贺,二来是为了谈判,还有一种是为了什么,相信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了吧?而红策此来,应该就是第三种了。”
刘国自景帝去世,没有什么值得恭贺的大事;要说谈判,刘国既没有侵略月国,而月国也无暇骚扰刘国边关,所以,前两种都没有可能。
我坐在斗蟀楼的包间,窗外事往来的行人,三楼僻静,几乎听不见人声。楼七一直默然地坐在我的对面,案上香烟袅袅,有安神之效。很快的,便有人带来了消息,月国来使已经进驻了行馆,翌日便会拜会摄政王殷子叔和太子刘环。
不过,中间好像有一点小小的不快……
我一手拿起茶壶,包间里很暖,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隔绝了寒气,对于我这个怕冷的人,斗蟀楼无疑是一个很吸引人的地方。这里地理位置极好,又有三教九流的人进出,打探消息方便,而三楼是几乎没什么人的,又创造了安静的环境,还真是冬日出门的最佳选择。
接近年尾,楼开月去了竟州对账,我到了斗蟀楼,倒是有些寂寞。楼七的目光淡淡,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但是一旦有危险的人出现,他的一双眸子便会变化,我见他脸上当年鞭子的痕迹,早已消失殆尽,只是每每对上那张脸,便会想起那刺目的鲜红,好似时刻提醒着自己的位置。
楼七目光一凛,我的思绪立刻集中在门外,门外本只有两个侍卫把守,现在却多了两个人。
“我等乃是月国使节,寻摄政王不得,听说相府公子在此,特来拜会。”说话的是一位年轻男子,我仅见暗青色一角衣袖,另一人着黄衣,却不做声。
楼七征询我的眼色,我只是点点头,他便出去低语一番,两位侍卫便带了两人进来。暗青色衣袖的男子见我,眼中闪过诧异,似是有些失望。黄衣人却一直笑眯眯地不说话,我对于笑面的人都有一种警惕心理,这种人逢人便笑,不是有毛病就是笑中有算计。
那暗青色衣袖的人看了黄衣人一眼,皱了皱眉,黄衣人却对着我一礼,这人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也是少年儿郎,长相斯文,头发用一根白色的绸带松松地扎着,长长地垂落,走起来绸带生风,凭添一分秀雅,若不是那有点假的笑容,还真是一个翩翩儿郎。
“在下姓叶,草字苏杭。”我一听这人名字倒是叫我想起前世有句话叫做“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两处都是堪与天堂比拟的妙地,现今用于这位黄衣少年公子的名讳,又是这样从容镇定的气度,不由地让我对他更生警惕之心,像是感应到我的心意,楼七的身形不由地靠前半步,站立在我与叶苏杭之间。
叶苏杭淡淡缓缓回头看了暗青色衣袖的男子一眼,那男子却是比他要大上好几年,轻轻点头,像是让他安心一般。下一刻,叶苏杭从袖中拿出一块小小的铜牌,我一眼就看到铜牌上用古体刻了一个字——“齐”。
心中一凛,这无疑是刘思齐的令牌了,四年前我曾不经意间见过他在手中把玩,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看见。楼七也看到了那块铜牌,虽然面上仍旧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是长久相处熟知他的我知晓,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不用说他,我也很奇怪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带着刘思齐的令牌见我,那么,这个暗青色衣袖的人又是什么人?
很显然,暗青色衣袖的人因为我年纪小,似是失望,该是有求于我,联想到他之前所说的话,本是寻找殷子叔的,但是殷子叔比较忙,然后叶苏杭出现引此人来见我。看来,叶苏杭与他并不是一路人。
我笑了笑:“两位请坐吧,站着说话,我个子小,脖子酸。”气氛稍稍缓和,暗青色衣袖的人似是有些顾虑,叶苏杭却是先谢过从容落座,楼七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而那原本守在外头的侍卫也没有离开,站立左右。
窗户上凝结着寒冬的霜雪,看外头有些朦朦胧胧,室内的温度显然比外头要高了不少,几滴水珠落下,描绘出一条条水痕,笔直到底。
“姓叶,难不成是来自江州叶家吗?”。我开口,见叶苏杭依旧如刚进来的时候的样子,笑眯眯的,像是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正是,家父叶之修,排行老三,有人也称呼一声叶三。”
呵,这倒是有趣了,没想到叶之修的两个儿子却是各为其主,叶舒华秉承“清流公子”的名衔,是力挺太子,其本人那是忠诚的太、子党(这三个字也禁?),这位却是为江平王刘思齐办事的。殷子叔曾说,刘思齐是“风流公子多纨绔,心中计谋多纵横。以后必不甘于屈居人下,难说不能成大器。”我当时虽然觉得刘思齐本人懒散的外表难以掩盖月复黑的本质,却不想如今一个十三岁的小儿收了以忠诚闻名的叶家第三子,还将他派往京中办事,不得不说,这人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以妖孽的速度长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