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年关，北方的空气对于我这个住惯了京城的人来说，确实有点耐不住，好在这几日多晴，又少出门，也不算太难捱。如今这大小闲杂事务都落在了田崇身上，这原本一城之主，却俨然有了丞相的趋势。当然，我似是成了第二个摄政王。
这日是承佑元年十二月二十三，也就是景灵十八年，算一算，还有七日，就是新的一年。新帝登基，又是少帝，这第一年的大宴要大摆特摆，更何况，这也意味着年仅七八个月的少帝刘璧的登基，马虎不得。
前鸿胪寺卿，现今礼部尚书屈不凡跑断了腿，田崇也来找我好几次，这才敲定下来，将登基仪式放在了大年初一。
天色苍茫，大地雪白，威严的天白新城，也渐渐有了气势。田崇对我叫苦：“大人，微臣可是为难了，这些个日子，又是打仗又是建城，我们手头的钱可是不多啊。”
“少帝登基，马虎不得，怎么样也不能丢了脸面，若是叫高成王那老头子看了笑话，就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说这话的时候，我依旧笑眯眯地抱着暖炉，在飞白别院的暖阁里。
田崇耷拉着脸，道：“可这钱不能无中生有啊。”
“原十二城城主不是大换血了吗，这从他们家底抄出来的东西，应该不少吧？”
说到此，田崇就有气：“您是不知道，唉……”
哦？我笑，和颜对着田崇道：“田大人，看来你和殷显有些不和啊。怎么，他收了很多吗，那就和他谈谈，就说是我的意思，总要拿出来给少帝陛下长长脸面。前不久我和你说的风火营的事情，应该去办了吧？”
田崇这才面色舒缓道：“已经着手办了，不过赶不上少帝陛下登基。”
“秦晚，你算算，跟四海钱庄的总掌柜开个脸面，将所有从城主手中抄出来的东西抵押出去，我想楼老板会给我们一个合理的价钱。”
田崇一喜：“四海钱庄的总掌柜？正好那些东西一时间月兑不了手，不过传扬出去总不好听，若是让人知晓我们靠着变卖来立本，总不太好听。”
秦晚上前，道：“田大人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们，您只要安心筹备大人交代的事宜便好。”
田崇走了，我想起之前在落雁城与一帮庄家的谈话，不禁笑了，当初楼七带回来的消息，却是只言片语，那个女人的身份极为隐秘，居然查无所得，我几乎是要怀疑暗影的办事能力了。谁有这么大的本事，逃过我们的耳目？而这么大的事情能交给女人把持的，刘国上下，还真是不多。
“秦晚，薛培快来了吧？”
“是，小薛将军已经到了越城了，后日便抵达天白城。”
哦，该来的都来了，也不知道高成王那老头子会是怎么个意思。遥想起那位翁主，我不禁笑了笑，道：“他倒是狡猾。”
这个时候，窗外忽而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笑声，我循声而望，雪地上站了几个年轻的侍女，中间围着一个小孩儿，那小孩儿穿着厚厚的棉衣，小脸袋粉粉的，赫然就是少帝刘璧。
我走出暖阁，看见瑞雪正在教刘璧说话，刘璧依依呀呀地，大眼睛忽闪忽闪，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刘袁熙，那小子也长得很阴柔。按说刘袁熙年纪不大，十四岁可离京，不过现年十三岁的他，本应该被留在了京城，袁盈袖却不让，刘思齐知晓刘环母子对于刘袁熙的手段，却也需要刘袁熙在京做质子，而另一方面，袁家可是有军阀的隐称的，低调了这么多年没有继续低调的道理，更何况袁盈袖顶着昭华公主的名号，上位的时候又是血性手段，人人都知道袁盈袖护短，怎么能将这个“傻子”小孩放在京城？双方各退一步，便让袁家最小的公子的袁澈，待在了京城。我得知的时候，觉得有趣，没想到还真有袁澈其人，想来，还真是有袁落觞了。果不其然，四小姐袁落觞，年方十四，是炙手可热的结亲对象，传闻刘思齐有意让叶苏杭娶她，叶苏杭可是刘思齐的死忠，当年就跟着刘思齐，刘思齐称帝，就得到了巨大的好处，还一手得到了叶家。如今军阀割据，表面上都分文不动，实际上却是隐患重重，刘思齐要顾及多方势力，当然拉拢叶家，而让年轻的叶苏杭娶了袁落觞，可是一举两得。
“娘……”
我的脚步一顿，那小子扑到在雪地，朝着我绽放了一个笑脸，居然清晰地喊了一声娘。
我面色不动，对着诸人问道：“是谁教他说这个的？”
众人拜倒，瑞雪低声道：“大人，是奴婢。”
我目光微敛，看着她，却不说话，她跪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我冷笑，她是打算让这个小子帮她站稳脚跟吗？一声“娘”可不简单，那意味着我名正言顺地让少帝承认我，少帝与我亲近，也能帮他自己躲过不少危机，更好地成长。
雪地里扑倒的刘璧却有了哭声，我一手拉起他，将他抱在怀里，道：“我的陛下，男孩子多哭可不好。”他的小脑袋在我身上蹭了蹭，靠在我温暖的怀里，哭声渐渐小下来，我心中一软，揉了揉他的脑袋，他睁大了眼睛看我，我叹了一口气道：“都起来吧。”
瑞雪诚惶诚恐道：“请责罚奴婢。”
“你真的想要受罚吗？”。
“奴……奴婢，知错了。”
我摆摆手，其他的侍女都走开了，我看着瑞雪，道：“你是我从京城的宫中带出来的，原本来说，我应该杀了你。”
她的身子一颤，头低得更低。
“可是我没有杀你。你可知道为什么？”
“奴婢不知。”
“那些个人，死的死散的散，能活着从宫中走出来的不多，你应该好好爱惜你的性命，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你好好照顾少帝，我不会为难你。我查过你，你是许家的人，我留着你并不是我仁慈，许家的人可都是死光了，但是他们不是因我而死的，许家的仇人是刘思齐，不是我。瑞雪，因为你是许家的人，我留着你照顾少帝，你，明白吗？”。
她的身子一怔，目光看着我，我微笑，笑容中有些冷意。她点头，称是。刘璧在我怀里动了一下，抓着我的头发，瑞雪的目光渐渐趋于平静。我心道，这个女子倒是有几分聪明。我之所以留着许家人照看刘璧，因为她肯定对刘璧忠诚，会好好对她，刘璧可是她唯一可以依仗的对象了，我要许家的人待在少帝身边，影响刘璧，告诉他刘思齐是他最大的仇人，从一开始，就要与陈家和刘思齐泾渭分明。
“今**叫我一声娘，倒是提醒了我一点。”我看着刘璧，站起来将孩子给瑞雪。
“小姐，”楼七站在回廊上，道，“月国皇帝，送来国书，恭贺少帝登基。”
哦？红策这一手，玩的又是什么？这送来国书可非同小可，便意味着承认刘璧的合法性，也就是说，生生抽了刘思齐一个耳光。他可以当做不知道，什么都不做，我们也不会做什么，刘思齐也不会不痛快，然而送国书这样的举动，却是对刘思齐极大的侮辱，再次在他不光彩的夺位上狠狠地羞辱了一番。我想，红策并非是这样一个没有脑子的，相反，他能将兰玄庭遮掩的对手逼得来到刘国，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不是别有用心？
“来的是谁？”
“红冷。”
原来是老相识啊，原本在京城的时候就有一面之缘，那么这样子，高成王更加给我们面子了，这次大典，是怎么也会意思一下了。
我笑，道：“先安排人在行馆住下吧，等明天再让他们来。”
楼七领命下去，我坐在暖阁里头思索，却想不通红策此举的要领。能让他吃力不讨好的行为，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屈不凡自个儿忙得要死，自然无暇顾及这位远道而来的他国使者，这接待来使的人物，落到了殷显的身上，殷显十分感激，他对于这种应酬可谓是非常熟稔，我也是考虑到要迁都立新帝，必然要更加多的人才，而他姓殷，也在不同程度上更了解殷家内部的事情，对于这类的事情，由他来做更是再好不过。
殷显信誓旦旦道：“少主放心，微臣一定尽心尽力。”那张颇为猥琐的脸这阵子胖了不少，想来在瓜分十二城的时候得了许多的好处。
“殷显，如今你可算是殷家的元老了，大动干戈之后，殷家剩余的人可不多了。”
殷显一脸真诚道：“为少主分忧，理所应当。微臣本是殷家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都是大少主的一手提拔才有今天，对于少主的忠心可是天地可昭。”
我笑了笑，拉着他吃晚饭，他很欢喜地坐下来，给我倒了一小杯酒，敬酒道：“是不是田大人说了什么？少主啊，您可千万要相信微臣，微臣所作所为，绝对不敢对不起少主。”
我自然安抚他，道：“别担心，田崇没说什么，只是你这样紧张，反倒让我心里有想法了。”
殷显放下筷子，急切道：“少主，微臣是您来到泰州就跟随您的人物，微臣的身家都是少主给予的，少主你动一动手指头，还不把我捏死？”
“殷显，其实我一直挺看好你的，一来，您是我刚来就投奔我，和殷子仲划清了界限，又在攻占天白城的时候打了头阵；二来你这人说话又处处向着我，怎么着也心里开怀。而且再怎么说，我们可都是殷家子孙，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
殷显那一双小眼睛立刻绽放光彩，道：“少主说的是，微臣今日能听到您这般说法，死而无憾了。”
“唉？我可不希望你就这么死了，我可是还准备让你帮着我，帮着少帝，你的用处可大的很。”
殷显眨眨眼，闪出一道泪光，蹭着我的袖子，一副感动至极。我心下有些厌恶这般举止，我这一番话当然是半真半假，这人的性子我多少知道，恐怕是表面上讨好了我，背地里却阳奉阴违。不过我说得都是殷家子孙也是真心，那殷家子族当日可被我杀了不少，我以女流之身执掌殷家也血洗了一批，殷显能站在这里，自然是出了不少力，更何况他这样的人自然有特别的用处，这人贪，我就给他想要的东西，就会很听话，比某些人却要好控制许多了。
我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道：“大家都是殷家人，祖辈可都是在泰州的，这我好了，自然也少不得让你好。”
殷显狠了狠心，道：“少主放心，微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心里嘿嘿一笑，一顿饭吃得不错，第二日秦晚对我来说，果然这殷显借着给少帝登基典礼的名义，给国库充实了不少银两，大抵也是表达一番对于我的忠心，我令人吩咐下去，道殷显大人为少帝尽心尽力，忠诚不二，赏。
这一道令，殷显便成了太府寺卿，从三品。就屈居田崇一阶，也认为自己这一分交易来得合算。其实这样子，不免有卖官的嫌疑，不过我本就有提拔殷显之意，田崇虽然不喜他，我却认为这个人大有用途，并不是我喜欢他的奉承，只是这混迹官场，清官自然是得到上位者喜欢，却也需要这样的人来平衡势力。说到此，便是御下之道了。
红冷很快得到了召见，一年不见，这位曾经红家出身的贵族自然是扶摇直上，面色更加沉稳，不过那一分傲气始终在他的身上，不曾消失。
“司马大人，我国陛下知晓贵国陛下登基大典，特让我来恭贺。”
我叫人赐座，道：“红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少帝陛下年幼，由我接待来使，红大人在行馆可还满意？有什么不方便地尽管说。”
红冷笑笑，道：“一切都好，太府寺卿热情周到，有劳。”
我给殷显投了一个赞赏的目光，殷显一脸分内之事的表情，我知晓他对于这种事自来熟，也乐得放心。
“只不过，我国陛下除了恭贺之外，还有一件事情，希望司马大人能够提供帮助。”
我心下就道，来了来了，果然是别有用心，红策那厮哪里有这么好心，肯做赔本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