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之后,刘思齐派兵南下,相州和崇州一带作为缓冲而屯兵,薛培在崇州一带现身,当地征兵,将一部分的利州兵马向东而调,而利州,面对着红策大军东进的步伐,薛定压力巨大,所幸有兰族余党时不时阻挠之,拖延了红策的脚步,江南地区更是不得安宁。
落雁城中还是一如往昔,好像和现在紧张的局势丝毫无关。
我不见刘袁熙多日,有事袁青衣会来拜访我,表达冤家人的善意,也会和我说起局势,更多的时候,我只是惬意地享受着时光。
某日清晨,袁青衣到访,道:“摄政王殿下,我们希望你能从泰州发兵南下,统筹控制上京城。”
我抬眸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解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袁熙的意思?”
她只笑笑,我便明白过来,袁熙是不会做这个决定的。我不知道袁家收到了怎么样的压力,然而袁青衣提出了借我泰州的兵马,总之应该不轻松了吧。
我眯起眼睛,思索片刻,有些头晕,道:“陈安准备收官了吗?”。
“殿下果然聪颖无双,一点即透。”
“人都道相州和竟州并举,我以为你们还有底牌在,现在却来找我,不是什么好想法,袁熙知道的话,估计不会同意吧。”
“能省力的时候,我不在乎别的人怎么说。”
我点点头,大笔在信件上写了个大概的意思交给袁青衣,她微微皱眉道:“印信呢?”
“不在我这里。”
也不知道她信不信,等她离开,从窗外跳进一个黑影,正是楼七,他回来向我复命,我只是摇了摇头,道:“阿七啊阿七,你何必又回来呢,你现在不是应该站在刘璧身边吗?”。
他只是淡淡道:“我只是照顾小姐的人。”
我心中又漫过一阵酸楚,道:“那边是什么消息。”
“还在控制之内,秦晚留在少帝身边负责少帝的安危。”
我皱眉细想,忽而想起一件事情,道:“你没有把邱炎怎么样吧?”
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解道:“如何?”
“他是殷显的人,也许之前是应该动手除去的对象这个时候却动不得。”我心中叹了一口气,又是一分失望,人和人在一起,总是无法做到绝对的坦诚和信任吧,我也只能这般留着一根尾巴任他拿捏着,他放心,我也放心一点,像是彼此心意相通的小游戏。
“我从利州绕道过来的,那里有大的兵马调动,看来薛培打算将崇州整个吞入月复中,可惜。”
“可有兰玄庭的消息?”
楼七摇摇头道:“无。”
我微微有些不安,那家伙不动的时候往往最让人担忧,他应该不会就这样突然死在某个地方了吧?像他这样肯定愿意遗臭万年。
楼七有些担心道:“这是…英瑶夫人让我带给小姐的,她说你知道是什么意思。”楼七交给我一个小瓶子,总共还有十颗白色的药丸。我有些黯然笑了笑:“你做的很好,谢谢你。”
他表情僵硬,像是突然猜到了什么,垂下眼睑,默默不语。
我提议我们去逛逛落雁城,我几次经过这个地方,却没有好好看过这里。楼七驾着马车往城内而去,街上依然繁华,没有因为战事而受到影响,这大概是因为这里是袁家重地,这里的人都对袁家有莫大的信心吧。然而在我回头一瞥中,却突然看见一个人,一个黑纱的女人。
楼七喊道:“小姐……”
我有些愣神地呆在原地,着实想不通她会在这里,那个消失了好多年的人,不是应该回东海琉璃岛了吗?她消失的地方,正是南大街和东大街的交叉口,人太多,她的身形太快,一下子消失在人海中。
楼七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有些不确定地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楼七,楼七面色忽而紧张起来,他可是在那个女人手下吃过大亏,要是真碰上了动起手来是没有胜算的。不过依照我的了解,应该是不会动手的,她对我,并无敌意。
虽然想到这一点,让我很难受,我知道,她从来没有想过伤害我,她算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剩下的我的亲人。
可是她杀了殷子叔,我曾发誓要找到凶手亲手诛杀,但是曹敏言却多次救过我,这真是一个悖论。
世事,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该来的总要来,我又何必多想。”我淡淡地对着自己自言自语,像是安慰自己,眼前闪过一丝黑影,天旋地转,楼七扶了我一把,见我面色很不对劲,道:“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感谢他没有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摆摆手道:“不用,过一会儿就好。”
“阿七,为什么你只有你呢?为什么,是你呢?”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忽而柔和许多,嘴角向上弯了一弯,表情却还是很平淡,没有回答。
我就着他的手臂,摇摇头苦笑一番:“没事了,我没事。”然而人群却忽远忽近,有的时候眼前白茫茫一片,远一点的人的五官都看不清楚,有的时候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我掏出一颗白色的逍遥丸直接丢进嘴里像是吃糖一般嚼碎了,笑了笑:“知道我讨厌苦味,师傅她费心加了山楂。”
楼七沉声道:“那药……”
我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我指着远处的一辆马车道:“是袁家的马车,是谁要出城?”
………………
城门口有个女子失魂落魄,有个女人跌跌撞撞的,又是哭又是笑,引起了围观,袁家的马车下走出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十五六岁的模样,着鹅黄色衣裙,神色紧张地抓住那名跌跌撞撞的女子的手,道:“姐姐,你要去哪里?”
我追上几步,隔着人群,那张脸赫然映入我的脑海,一瞬间说不出话来。我下意识地捏紧了楼七的手,直愣愣地看着那个有些疯癫的女子,心中一痛。
“阿银……阿银,你在哪里?”女子突然反手抓住鹅黄色衣衫的女子,大大的眼睛噙着泪水,突然笑得无比温柔,“不是说他就住在城外吗?我要去见他,我要去见他。”
侍卫将人群驱散,我被迫向后退了几步,只听那鹅黄色衣衫的女子道:“姐姐,你听谁说的,他们骗你呢,那位公子早就死了。”
疯癫的女子面色一变,大力地推开鹅黄色衣衫的女子,厉声道:“你胡说,阿银怎么会死,他怎会死呢?他说要带我出宫的,太子殿下说会放我出宫的。”
“你们都骗我,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我要去找他,他一定不会像你们这样对我的……对了,还有陈公子,他答应我要去帮我找阿银的,他也答应我的,你们不可以骗我啊。”他向后退了几步,挣扎着奔跑出去,鹅黄色衣衫的女子立刻追出去,一边喊着人快将她拦住。
我只是愣愣的,捂着嘴巴,不敢相信那个人,泪水突然模糊我的眼睛,怎么会这样呢?杨宁书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以为她一直都在刘思齐的羽翼之下,至少陈泱不会如此才对。可是如今的杨宁书已经疯了,她还记得我?她还记得我……
我抓着楼七的手,说道:“那是宁心对不对,对不对?”
楼七按住我的肩膀,道:“小姐,她……”
“你也说不出话了吧,其实她是最可怜的人,可怜的女人。”我一下子松开楼七的手,却不敢追出去,我不敢站在她的面前对她说,宁心,对不起我一直骗了你。
只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当日刘环死后,我就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原以为陈泱会好好照顾她的,可是现在看来,是我太高估我自己了,是我一厢情愿地以为,她变成这样,也是我一手造成的。要说我最对不起的人,应该是她。”
我苦笑一番:“我不敢见她……”如果我亲口告诉她,她是不是会从梦中醒来,可是十年梦醒之后,又会怎么样呢,只是更加残忍的现实,我宁愿她带着美好记忆。
…………
很久没有重新穿上男装,我将头发都扎起来,将眉毛剃了一些,递上名帖,拜访杨府。
主人杨薛并不在竟州,迎客的是杨宁书,眉目之间难掩倦淡之色,对我也很冷淡,道:“抱歉,姐姐病得厉害,不认得人。”
我诚恳地说道:“杨姑娘,我只是想见一见她。”
她看了我一眼,似乎明白过来我的打算,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良久,点了点头,带着我进了后院,道:“她,什么都不知道……请殿下,仔细说话。”
我点点头,杨宁书站在门外,我推开门,院子里种着一大片主子,风来竹影婆娑,沙沙作响,小径通幽,有个女子眉目中带着些许忧伤地对着一架瑶琴,素手轻弄,铮铮作响。
我脚下顿了顿,回头看了杨宁书一眼,她点点头,站在了外头,没有进去。
我不知道如何开口,如果打破了这一刻的寂静,下一刻,又会变成什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