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捕快的去留并没有引起茶馆里太多人的注意,说书先生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述琉璃山庄主人的事情,多了一些新奇和神秘色彩的相术之说让一些人产生了兴趣,空下来的桌子很快被别的客人占上了。
一场说书不过小半个时辰,留下一个令众人意犹未尽的悬念,说书先生淡然一笑,飘然离去,扇子挥舞之间,那“天下风流”四个字似活了一样,说不出的写意潇洒,让那翩翩远去的衣袂多了几分意蕴悠长的回味。
“小二,这说书先生是谁啊,听着有点儿意思。”
私下里有人打探,小二熟能生巧地回话:“当然有点儿意思,要是没点儿意思,哪敢在这儿说书啊?”
滑不留手的话似乎什么都没说,只隐隐抬高了自家茶馆的位置,那人还想再问,小二已经拎着加水的提壶到下一桌了。
问者也就是那么一问,有点儿好奇的意思,却也不是想要撬别人的墙角,见状一笑,也不再问了,有那不甘心的,悄悄给小二塞钱,得到的回答也相差无几,开玩笑,商业机密是能够随便说的吗?
茶馆旁边的小巷里,阴沉沉的闷热天气,一股子阴冷的风流淌在巷中,土腥气中有几分大雨欲来的提示。
挥舞的扇子合拢,啪的一声击在一人的手背上,那人忙不迭地收回了搭在说书先生肩上的手,古铜色的皮肤好似凝聚了阳光的热度,连那玩世不恭的声音中也似透着一丝热乎乎的炙人之气。
“姓洛的,我说你什么时候当起了说书先生?”
那人比说书先生高了半头,面相稚女敕,身材壮硕,乍看上去有那么一点儿不太搭调的感觉,但是看他行走动作话语举止,不搭的感觉就如同错觉一般一晃而逝,反而清晰了他给人的印象,是个很阳光健康的少年郎,露出一口白牙的笑容格外灿烂。
“最难消受友人恩,我都躲到这里了,你还能找到我,真是……”摇头叹气着,在茶馆中看起来还算沉稳的说书先生不经意泄露了一丝轻佻的根底,站住脚,回过头,往少年身后看了看,巷子口往来的人不少,可没几个注意到这里面的,他又抬头,墙上楼上都看了一圈,终于确定就他们两个人在此处,倒似有了两分惊讶,“竟然就你自己?”
“哈,你不是号称神算,手指一曲就知天下事吗?怎么,没算出就我一个人?”少年笑得灿烂,眼底几分得意几分狡黠悄悄划过。
说书先生不搭理他的话茬,一脸正色地屈了屈手指,动作老练从容,很有些唬人的架势,看起来跟街面上瞎子算命时候掐算的手势没什么不同。
片刻后,说书先生惊色更甚,言道:“魏景阳,你惨了!”
魏景阳脸色有点儿不自在,惊容一现而过,强自镇定说:“什么惨了,你不要用那套骗人了,我可不会再上当了!”
话是这般说着,他却有点儿戒备地往后退了小半步,双手收于胸前,竟是有点儿随时可以开打的架势。
说书先生看着他,目光中有着深深的同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同是天涯沦落人,我知道被逼婚的滋味儿不好受,但你就这样逃出来,你想好怎样应付你那多情的表妹,还有那从小定下的未婚妻了吗?更别说老太君了,她那么宠你亲自为你选了婚期,你之前什么都不说,却在这会儿逃了,你可知道回去会是什么下场?”
魏景阳的脸色一白,睁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说书先生,好像在问“你怎么知道”一样。
“就是老太君再疼你,只怕也容不得你这般胡闹,拿两家人的脸面来成全你一个‘率性而为’!”
这句话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魏景阳惊容变成惶恐,高声:“你又知道了?!”
显然,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扇子唰地展开,小风一扇,驱散丝丝闷热之气,说书先生鬓边的两缕长发轻轻飘扬,抿唇而笑,温文尔雅的皮相上立刻显露出那么一股子神秘莫测的高人风范来。
“这真的是你算到的,那个什么相术,真的能够知道这么多?”魏景阳问得小心翼翼,倒似有那么一点儿子请教的意思。
“你说呢?”说书先生反问。
“姓洛的,洛辰!你就不能来点儿实在的?”魏景阳有点儿恼,他的性子就是那般直来直往的,一点儿掩饰都不会有,也就不喜欢别人曲里拐弯的,一层又一层抽丝剥茧才能够知道的真相并不适合让他去猜测。
听得名字被直白叫出,再看这人面上颜色,洛辰微微一笑:“假的。”
扇子合拢,在魏景阳的头上敲了一下,不轻不重的一下足以让他呆愣的表情回过神来,洛辰才回身走了几步,就听得身后一声惨叫:“你又骗我!”
那凄惨得令人一哆嗦的叫声娱乐到了他,他一边抖一边笑,脚步轻快,随即,就听到身后那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追了上来,衣服摩擦的窸窣声很快在身边响起,屡教不改拍在肩膀上的手下一刻被扇子打落,哎呦声中又听得魏景阳锲而不舍地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我为什么来的?而且之前……”魏景阳眯了眯眼睛,阳光俊朗的面容在眯眼的这一刻显露出一种狐狸似的狡猾来,语气有点儿不确定,“之前你就猜到了?”
他明明是想要吓他一跳,才故意掩了脚步声在后面拍他的肩膀,可是这人敲扇子的时候镇定从容,就好像是知道是谁在他身后一样。以自己的武功,被他发现绝无可能,那,难道真的是算到的?
魏景阳想到这里又有点儿纠结,他到底是想要确信那玄之又玄的相术玄学是真的确有其事呢?还是想要揭露这人披着相术玄学皮招摇撞骗的本质?
敬鬼神而远之,对那等说不清楚的事情,他总是半信半疑,也就造成了如今的目的不明确。
扇子摇了摇,洛辰道:“这怎么能是猜到的,这可是我算到的。你的婚期定在八月初八,而这个时间你出现在这里,能够来得及赶回去吗?肯定是要逃婚的了,为什么逃婚,问都不用问,我就知道肯定跟你那个表妹有关,一个是温柔可人的小表妹,一个是端庄淑丽的未婚妻,可正妻的位置只有一个,怎么办呢?”
故作为难地摊手,看着魏景阳因为自己的述说而皱起了眉头,一副苦恼思考的模样,眸光清冷,半点儿都没有同情,隐隐还有几分幸灾乐祸之外的嘲讽。
“舍不下这个,放不下那个,把未婚妻娶进门怕委屈了表妹,跟表妹好怕对不起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即便可以左拥右抱,却又怕分赃不均,受不得那两方哀怨缠绵的眼神,索性一甩手都撂了吧,把麻烦的事情抛在身后,就自在了。”
洛辰仿佛身临其境一般,说出了魏景阳离家时候所想,魏景阳的眼睛又瞪大了几分,模样傻呆呆地看着他,张开的口好像在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也知道这件事不对,快到婚期,新郎跑了,哪家都受不了,所以大约是跑出去之后,你就想起了我这个聪明人,特意跑来向我询问一个方法来应付回去以后的那一摊子事情。”洛辰说到这里,停住了。
“是啊,你有什么好方法,看咱俩朋友一场,快给我支个招!我可不想在外面晃荡一辈子回不了家。”魏景阳头疼地说,家中那一帮子女性亲属,别人都不说,只他女乃女乃和母亲他就应付不来,若是再加上小表妹的梨花带雨,未婚妻的泪光点点,他定然要被水淹死了。
“你不是能观气看运吗?且看看我有什么办法能够逃过一劫,或者有什么贵人能够帮我一把的?”
希冀地看着洛辰,魏景阳从未想过他是否有能力帮忙,只顾得讨主意。如同遇到困难便会求神问卜一样,逃避的心理占了上风。魏景阳表面看着爽朗干脆,直性不屈,心底里却总有那么一处柔软,对女儿家要断不断,欲离难离,最是多情。
要多情,却又恼情多。这性子真是跟魏大人一模一样啊!一丝冷芒闪过,洛辰笑得温和,慢吞吞地说:“这办法嘛,也不是没有……”
“什么办法你快说!”脸上跃然出喜色,魏景阳的胳膊又要往洛辰的肩膀上搭,再次被洛辰的扇子打在手背,精准得好像经过算计一样,连续三次在同一个位置的击打,即便每次的力量都不很大,却还是在魏景阳的手背上留下了一点红印,却也不十分严重,过一会儿也就会消了。
这么一点儿疼痛对常年练武的魏景阳来说并不算什么,他连哼都懒得哼一下,连声赞着洛辰:“好兄弟,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怎么,没有办法就不是好兄弟了?”洛辰半眯着眼,语意危险。
“还是还是,你洛辰永远是我魏景阳的好兄弟!”魏景阳拍着胸膛保证着,迫不及待地催促,“快说,什么办法?”
洛辰看了看左右没有人在,招了招手,让魏景阳附耳过来,低声说了两句话,魏景阳脸色先是一惊,险些要叫,被他捂住了嘴。薄唇轻动,洛辰又解释了几句之后,魏景阳的脸上一片犹豫之色,犹疑不定的目光触及那“与我无关”的爱听不听,继而一咬牙,下定了决心,脸色也随之一变,成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这个过程中,洛辰袖手旁观,一副清者自清的姿态,看到魏景阳下定了决心,他方才笑了起来,明亮的笑容并不能驱散天空的阴霾,哗啦啦,酝酿了许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