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婆婆家消磨了一个下午,直到快到晚饭时间,韶韵这才不得不回来,她原就不喜欢在别人家待着,却因为不想面对天香而躲了去,这种躲避可一不可再,逃避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你干嘛动我东西?”
回来的时候还早,还不见韶志的人影,不知道是不是衙门那里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还是……看到自己房门开着,韶韵直接走进去,一眼就看到自己放在矮柜上的绣花绷子被人拿起正在绣着,不由分说地抢上前夺了下来,没留意一手按在针头上,哎呦一声。
白女敕的中指上一颗血珠渗出,韶韵皱着眉甩手。
“让我看看,没事吧?”天香拉过韶韵的手,想要细看,却被韶韵甩开了,女孩儿戒备地退后一步,那样明显的拒绝让天香微微苦笑。
“韵儿绣的花很好看,我看你还没绣完,想帮你绣完它。”天香柔声说着,拿出了一条帕子,“看看,还记得吗?你的挑花绣很不错呐”
自己绣过的东西,又是不久前才卖掉的,韶韵一眼认出了那条在眼前晃过的手帕是出自谁家手笔,再看那张脸,终于找到了那一丝面善的感觉是出自何处,“是你上次是你买了我的荷包和帕子。”
“是啊。我也没想到呐,没想到原来韵儿就是你啊”天香说假话的模样极为真挚,浅浅一笑,“说起来,咱们两个是不是很有缘呐”
韶韵默然不语,她才不想跟她有缘呐再说了,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上次就觉得奇怪了,她一个烟雨楼的ji女怎么能够随便出门,这就对了,说不定她就是早有预谋,她可不信是巧合。
这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巧合都是人为制造的。
不过,就算是人为制造的,她又能说什么呢?看自家爹爹那个样子,必然是喜欢她的,若是自己贸然和她对上,还不定自家爹爹帮谁呐
“韵儿喜欢绣花?我来教你好不好?”天香存着讨好的心思,看韶韵不说话,又要伸手去拉她,韶韵把手背后,胳膊都不露出来,让天香抓了一个空,天香也没恼,笑了一下继续说,“我的女红其实做的不好,若是韵儿喜欢,我请个人来教韵儿好不好?听说西三街有个蔡娘子的手艺极好,绣的鱼好像真的一样,绣的花都能迷了蝴蝶来……”
韶韵继续沉默,能够请个绣花师傅专门来教自然是好的。绣花是古代女人基本技能,那什么贤良淑德,端庄大方,没有哪个是一见面就能够看出来的,婆婆选媳妇,除了看个面相有福没福,再就是看绣花,如同说男子“字如其人”,通过其字体看人品风骨一样,女子是通过绣花手艺看德行教养,那就好像是一张脸面,不可不要,要当然要好。
眉宇间有些意动,很明显的意动,在天香身份不明之前,能够为自己找到一个绣花师傅也是好事,怕就怕……谁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好,还是披了一张伪善的皮,先套近乎,然后折磨自己,还是说先亲近,再离间,又或者……想到容嬷嬷赖以成名的针扎大法,韶韵还真的有点儿怕,那种看不到伤的折磨谁能不怕呢?那可是暗亏。
天香见韶韵表情有一丝松动,只当自己这个投其所好说对了地方,柔和的声音中多了一丝喜悦:“我明天便去请蔡娘子,韵儿这么巧的手,蔡娘子一定会愿意教韵儿的”
“开门”门外一声喊,韶志回来了。
这个话题到此中断,天香去开了门,顺口问了一句:“衙门可有事?”
“有什么事啊……”韶志听得问就开始说,半点儿没有保密的意思,拉拉杂杂一些事也都是与她们无关的,最近考生报名是大事,却与捕快无关。除此之外,也就是琉璃山庄的看守那里要费点儿事了,不知怎地,又把韶志给排了上去,让他跟李大胆一同去守门口,说到这里他又免不了抱怨了一回张捕头,一口一个“小白脸”地骂着,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半点儿新词都没有。
韶韵把床铺扫了扫,尤其是天香坐过的那一块儿褶子,更是狠狠扫了两下,看到绣花绷子上那不属于自己的痕迹,很是气恼了一阵儿,最讨厌别人乱动她的东西了
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外面说的话,开了箱子,模出那个首饰盒来,白玉梳子,在,环佩,在,长命锁,在,黑木钗及配套的镯子,在。还好,没有丢东西,门上少了锁子真是不方便,这样随便都能进来,看来东西放在这儿也不是很保险啊
这年头可真没什么隐私。
把房间里的摆设环顾一圈,韶韵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继而推论,果然多出来一个外人很麻烦,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家贼难防尤其是在没有保险箱密码锁的年代
晚饭很好吃,不过一看就不是天香做的,韶志压根儿没有留意,饭菜这些,好吃难吃他还真的不太分辨,吃饱就成。韶韵倒是跟着吃了个香。
都说吃人的嘴软,吃了这一顿,她之前的不悦消散了许多。
大约是天香当晚便跟韶志说了请绣花师傅的事,韶志第二天早上吃饭时候难得叮嘱了韶韵一句:“师傅请来了就好好学,可别辜负了你香姨的用心。”
韶韵乖乖应声,一丝希望一丝担忧,希望那个师傅是个好的吧
有希望就有失望,天香并没有带了好消息回来,面对韶韵,她稍有几分尴尬,“我明天再去试试,那蔡娘子的手艺是真的很好,可她如今给锦绣坊当着绣娘,不愿意教人,都怪我一时没打听清楚……”
能在锦绣坊那种地方当绣娘,手艺必然是好的,工钱想来也不少,不愿意出来教人也是当然的,有道是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这话不一定准,但大部分的手艺人都是宁可留着技艺带到坟墓里,也不愿意轻易传了外人的,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韶韵“哦”了一声,低了头,并没有不悦的话,但看那个样子,也知道是失望了。
第二天没人催促,天香又出去了,回来,仍没有好消息,这一回她连解释都没有了,只对韶韵尴尬地笑了笑。
韶韵早就习惯了不对没确定的事情抱太大希望,昨天的作态也只是在表现“我很失望”,她从来就没见过蔡娘子的手艺,又对其不了解,也就不会有多少向往希望。
就在这件事几乎要被韶韵忘到脑后了,那位蔡娘子才终于被天香请来,她一脸高兴地请了蔡娘子进门,忙着把韶韵介绍给人。
蔡娘子是个模样普通的妇人,虽是“手艺极好”的绣花娘子,但她身上的衣服却没有绣花,而是按照时下镶边儿的习惯在衣服上镶了两指宽的青布边,发上的钗子是黑木的,看着有几分眼熟,让韶韵想起了自家首饰盒里的物件。
“这位就是蔡娘子了,她的绣花手艺是极好的,以后让她教你,韵儿那么聪明,以后也会学得很好的。”天香特地上了茶水来,以前韶志家从不待客,茶是半点儿没有的,如今这茶叶还是天香买的,连同那茶盏一套,摆在桌子上也是好看,尤其在桌子多了一张素雅的桌布之后。
“把绣好的东西拿来我先看看,教不教的先不说,指点两下还是可以的。”蔡娘子的态度有些疏远,自打进门就没露过笑脸,看着不好亲近。
韶韵乖乖取来了自己绣了一半的帕子,红花绿叶,红花才有了个雏形,绿叶单勾了个形状。
蔡娘子一看就皱上了眉头:“这是怎么绣的?绣花最好以假乱真,可不是顺着花样子勾一圈就叫绣花了”说着蔡娘子就动起了手,就着那绿色的线飞快地绣了几针,细密的绿线条或长或短,中间留了间隔,“有浅绿的吗?换来。”
韶韵在一边儿踮着脚看,听到说话忙要去取线,一抬头,线已经被递过来了,“这种颜色行吗?”。天香递过线来。
又翻我东西韶韵嘟着嘴,有几分不满。
“还行。”蔡娘子不甚满意地皱眉,退针换线,流畅的动作完成,没等韶韵看清楚,她已经压平了针脚继续绣,大约五分钟之后,一片碧绿的女敕叶子完成了,离远了看,真跟真的一样。
韶韵的眼中染上了崇拜,绣花这种东西现代可没有多少人会。
“真好看”眼睛亮起来,巴巴地看着蔡娘子,又看看天香,“我现在就能拜师吗?我想学。”
学习一门手艺,应该也需要束脩的吧
“行啊……”天香笑容满满。
“拜师就不必了。”蔡娘子摆手否定。
天香看向蔡娘子,有些错愕不解,蔡娘子淡淡道:“说好的,只是指点。这是我吃饭的手艺,若不是看你几番纠缠,我是不会来这一趟的,以后她若要学,也只管到我那儿去,我顺道指点她一下就是了,她也不用靠这个吃饭,没必要学那么仔细。”
蔡娘子的话说得直白,且合情合理,天香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有些不甘,却怕失了这么好的机会,又不敢多说。
“几番纠缠”,韶韵有些感慨地看着天香,是因为人家嫌烦了所以才来指点的?怪不得板着一张阎王脸。
最终,教导的时间定了下来,七天一次,这天蔡娘子就先跟韶韵说了几种针法,然后说好下次到她家中去的时间,这才离开。
“都是香姨不好,没说仔细,我还以为她应了的,没想到……不过,韵儿也别灰心,只要韵儿好好学,先把最基本的学好,以后的还有机会学。”天香送了蔡娘子走,看到她走了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韶韵看着她,眸中沉思,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身上那种红艳艳轻飘飘的衣裳都换了,现在这一身暗青镶边的碎花布裙,看着很有良家妇女的风格了,头上的簪子,耳上的坠子,也没有那种明晃晃叮叮当的了,褪去明艳的妆容失了妩媚风流,染上了庸俗的烟火气息,有了些温暖的感觉。
也许,她是真的想要好好过日子的……
“你是怎么请来蔡娘子的?她看上去很不好说话。”韶韵轻声问。
天香一笑,弯下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韶韵很想躲,却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那洗去了凤仙花颜色的指甲已经被剪成了适合干活的长度,“是很不好说话啊,我一趟趟去,跑了好几趟,她这才同意和我过来走一趟,所以,韵儿要好好学啊不然我就白跑了那么多趟了。”
快三十的女人用这种轻快的口吻说话无端透出一种活泼气来,连周围的空气仿佛都活跃了几分。
大约是看韶韵的情绪并不激动高扬,天香又道:“韵儿放心,我会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对你好的。”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啊,我哪里不放心了?错谁稀罕被她看做亲生女儿?
低着头,撇着嘴,一肚子的抱怨只在肚子里,嘴上是半句没有的,这年头,大人再婚,真没孩子什么事儿,她放不放心都一样了
利用石婆婆她们的流言蜚语逼走天香,那样的事情韶韵只做了那么一回就放弃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回来看到她那副强颜欢笑的样子,总觉得很不好受啊
反正,反正韶志也没有明说这是后娘,那,就这么模糊过去吧以后的事情,以后总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