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阿玉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小小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习惯性瞟了一眼对面的床,瞅见床上的人还没醒,动作又放轻了几分,端上水盆出门后还不忘把门关上,小心翼翼没有弄出太大的声音来。
即便她这么小心了,可是打水的时候“吱呀吱呀”的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响起。
洗过脸清醒了几分,阿玉就开始忙着做早饭的事情,天香虽没有使唤她,但她却自觉承担了这家中的事务,比之以前在夫人身前当大丫鬟是累了一些,手底下没有小丫鬟可以指使了,但这种身体上的劳累带来的却是心灵上的轻松,总不用担心一些举止的不小心犯了什么错,不用担心被眼红自己位置的丫鬟陷害,被打被罚都不知道缘由。
“你倒是起得早”天香拢着鬓发出来的时候,瞅见厨房冒起的白色炊烟,走过来轻声夸了一句,又带着几分和蔼的关切道,“昨儿睡得可好?”
长长的裙子遮掩了大半脚面,露出的一点鞋尖也看不出好坏来,天香只睃了一眼便移回了视线。
“挺好的,这种小伤,不碍什么。”阿玉笑着说,她全忘了昨夜韶韵那古怪的动作,那个动作留给她的唯一印象,大约就是能让她认为韶韵美丽,其他的,却是没有。
并不是每一个动作都有含义,无聊时挥挥手也会有人千思百想。世人对自己的注意度才是最高的,对旁人的,重视的那个或许会对她的语言眼神多思量一下,但她的动作,除非是含义特别明显的,不然那等好像抓蚊虫就可以解释的动作,实在不会让人多思多想。
阿玉掀开锅盖搅和了一下熬好的米粥,又道:“我看姑娘昨儿也睡得安稳,想来那伤也还不要紧。”
“那就好。”天香的心思不在这里,应了一声,往灶下加了一把柴火,“早上光喝粥可不成,昨天剩下的馒头也热热,不用另起水,就在这煮粥的锅上加一层就行,串串热乎气,一会儿吃就可以了。”
“哦。”阿玉忙了一会儿做饭的事情,估模着时间差不多了,洗了洗手,说,“我给姑娘送水去,这个时候也该起了。”
“嗯,去吧,饭也该好了,她若是不想起,就由着她睡,也别硬叫。”天香很是温和地加了这么一句。
阿玉见怪不怪地点头应下,第一次听到天香这样说的时候,她还想着这规矩可真不像样,哪里有这样惯着的?但见一家的人都当做正常,连韶志那个一家之主都没发表什么看法,她一个丫鬟也就不多事了,暗道一声姑娘果然是小姐命,便也罢了。
后来才觉磨着有点儿不对,她虽没什么文化,却也听说过这么一句话:爱之则为之计深远。意思是说对孩子严厉些,是为了以后他能够更好。男孩子还要天天读书勤勉不辍,女孩子就更要辛苦了,不然在家中还好,嫁了人,到了婆家可怎么办?
这样的心思一转,再看天香的这番关切作为,就有些歹毒的意思了。这会儿宠着,把她宠上了天,看着是好了,可等到她嫁人了,婆婆家谁会这么宠她?从天上落下来的滋味可不好,那时候可怎么办呢?
但这样的作为,却是没有一个人能说天香不好的,她毕竟是后娘,对前妻的女儿如此宽宥,实在是难得了。
阿玉还不知道天香并不是良家出身的正经后娘,感慨了一下这番心思的阴毒也就作罢,到底不是对着自己,她何必管那么多。
端着水盆进屋,屋中静悄悄的,阿玉放下了水盆,庆幸姑娘喜欢用凉水洗脸,却是不用担心这水凉了,正要出门,却听得帐子里头问:“可是饭好了?”
阿玉一惊,回头道:“姑娘醒了?吓了我一跳,我当姑娘没醒呐”
“早就醒了,你早上打水的那会儿我就醒了,外头吱呀吱呀的,我都听到了。”韶韵伸了一个懒腰,懒洋洋起身,“就是不想起来,又躺了躺,闻见你带进来的米粥香这才准备起了。”
“可是我吵到姑娘了,下回我提前把水弄好,早上一定不打水了。”阿玉谨小慎微地说着,微微有些忐忑样子。
韶韵一笑:“哪里用那么小心了?我不过是说醒得早,又不是每天早上都能听到那打水的声音,大可不必这么紧着我来,你只自便就是了。家中小,也不要那么多规矩,你也不必这么小心。”
脚上疼着,一夜也睡得不是很安稳,韶韵睡觉并不老实,经常翻身,脚上有伤,翻个身什么的就会碰到,然后疼那么一下,把人从睡梦中扰醒,又怎么能够睡得安稳?
所以早上就醒得早些,只这么一说,原是表功自己醒得早的意思,毕竟对一个懒虫来说这么早起实在是有些不常见,但听阿玉的意思,竟是理解偏了。她若是责怪,只会直说,哪里用这么拐着弯儿来,当是宫斗呐?
阿玉应着,却到底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以后提前打了水准备第二天的用度,却是不肯再在早上打水扰人清梦了。
早起吃了饭,韶志照例出门,只出门的时候吩咐了一件事,万寿节要到了,城中旁的不说,清扫街道这样的事情却是要做的,家家户户也不用管太远的地方,把自己门前的那块儿扫干净就成了。
这件事情放到前面那几条繁华的街道上还算是个需要郑重其事的事情,谁知道皇帝站在皇城上往下一看,会不会看到那街道上的垃圾心生不满啊?但放到平民区这边儿,就不算是个事情,坐北朝南的皇宫,那皇帝要怎么看才放着前头的热闹不看,非要看后头的低矮民房啊?
“这算是个什么事,就前头那点儿地方,一会儿就扫净了。谁家也不往门前扔破烂的,门前那条道也是常走的,能有多脏,一会儿扫两扫帚就出来了,放心好了。”天香一边说着,一边殷勤地为韶志整了整衣领,拍了拍他肩头不甚平整的地方。
“行,就这点儿事,旁的没有了。”韶志说完就走了。
韶韵捧着碗喝了粥,放下碗道:“我吃好了。”
“放着别管,我收拾就是了,你忙你的去吧”天香扭过头来一脸亲切地对韶韵这么说。
韶韵点了点头,本来我也没想管的。
阿玉不用人吩咐,自觉跟着天香收拾了碗筷,还觉得这家可真奇怪,就算对后娘百般看不惯,但看她们表面上又没有什么矛盾的样子,天香对姑娘表面上的关切也不见少,怎么姑娘就能够一直冷眼看着呢?再看天香也是奇怪,她一个后娘就算不抖起后娘的威风,但把前妻的女儿当做菩萨供着,半点儿劳碌都不让沾手的样子,也有些奇怪吧
回到房间,韶韵只顾埋头抄书,她还是抄话本抄得多,话本当做小说看还是有些乐趣的,看的时候有意思了,抄的时候也不会太厌烦,也就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她抄写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一会儿门开的声音响起,天香拿着扫帚大约已经扫起了地,外头也有别人家的出门扫地的,遇到一起,说话的声音传入屋中,也是热闹。
韶韵听得有些烦,把抄好的一张纸晾着放到一边儿,正要拿笔去清洗,阿玉进来接了手,“我来吧,磨墨我不会,洗笔还是成的,姑娘洗洗手歇着吧,我来干这个就好。”
“你没去跟香姨扫地?”韶韵有些意外地问了一句,她平时很少指挥阿玉做什么,阿玉便总跟着天香做事,她还以为这次扫地也是两人一起的。
“啊,香姨说让我进来服侍姑娘,要不然,我还出去?”阿玉有些模不着头脑,她到底该干哪样呢?
虽情理上应该管天香叫做夫人,但因天香是后娘,她又是姑娘的丫鬟的缘故,因此随了姑娘的叫法,也叫天香“香姨”。
“她既说不用,便是不用,你帮我洗笔吧”韶韵说着自去洗手。
看看,最奇怪的就在这里了,说好自己是姑娘的丫鬟,可是姑娘很少让自己做事,自己主动去帮香姨做事,按理说姑娘若是讨厌天香,就会训斥自己或者责难自己,但什么都没有,她就好像是没看到一样,而且有时候还会提供方便。若说她有心帮天香,但无论看到天香做什么,她都是不帮手的,很有些冷眼旁观的意思。一家三口人生生过出了两家人的感觉,还真是奇了怪了。
也就男主人没什么感觉吧,那种奇怪的气氛。
“香姨,韶韵在家吗?”。
“在呐我家韵儿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玉莲快进来吧,她这会儿一准儿在屋里写字呐”
“哦,我找她有点儿事。”
“有什么事进去说,这里灰大,赶紧进去吧”
何玉莲的声音在一众妇女的声音中宛若一道清流,韶韵还没来得及让阿玉打开门,何玉莲就闯入了门来,她进韶韵的房间从来都是这么横冲直撞的架势,敲门的礼貌大概仅限于外头的大门紧闭的时候。
“韶韵——”何玉莲一向大大咧咧,有什么说什么,即便矫揉造作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有事的那种,这会儿见她扭着帕子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样子,韶韵倒奇怪了,“有什么事,直说吧,我可听到你在外头就说有事了,今儿可不是交书的日子。”
不是去书斋的时候,何玉莲可是很少登门的,无事不登门,登门必有事,可什么事让她这般不好开口的?
“她是谁?”一转眼看到了正在收拾笔墨的阿玉,何玉莲像是忘了自己的来意,指着阿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