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最初便是作为皇都而建立的,那一任的帝王在历史上留下的是一个暴虐的恶名,但他做的事情,一如隋炀帝杨广那样不乏远见之举,只因破费甚多,又多是力排众议,建立在血腥之上的意见统一才完成的,于是便也如杨广那样即便有了开凿京杭大运河的伟大功绩,但留给后人的依然是其急功近利最终导致国破人亡的亡国之君的恶名。
在他的帝王生涯中留下的著名建筑非常多,但保存至今的却不多,奢华的宫殿最终被战火焚毁,据说可以摘星的高楼也最终倾塌,恍若仙境的皇庄仅余下史书中无数辞藻堆砌的华美……后来担任多个朝代皇都的洛京也曾焦土遍野,几近不存,但实用性强的城市有如草木,根基未损,便能够在这个基础上重新焕发生机。
而沿用至今的洛京在某些地方也体现了那位帝王的远见卓识。
洛京的规划在最初便以整齐有序著称,失去了浪漫之美的建筑因为严谨而有了另一种独特的魅力。不熟悉的人可能会在看到类似的街道时迷路,然而熟悉之后却知道这星罗密布若棋盘的布局是怎样的纵横分明。那是另一种形式的美。
走过相似的一排排房子,在心中默数着,韶韵在一户普通的黑漆门前停下了脚步,“到了,就是这里了。”
“韶韵,这样行吗?他们会不会不愿意帮忙?”何玉莲说要来的时候勇气满满,但勇气这种事情,从来是再而衰三而竭的,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看到了地头,她反而畏缩了。
韶韵翻了一个白眼,又想要得好处,又不愿意冒风险,这是可能的吗?根据等价交换的原理,那绝对不可能
“反正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你自己做主吧,这件事总是你的,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这样帮你对不对,不然,咱们还是回去吧”韶韵打退堂鼓打得毫不心虚,本来就是嘛,又不是自己的事情,让自己上刀山下火海,她跟何玉莲有那么铁的关系吗?
“那,好吧,反正,反正……”何玉莲一咬牙,使劲儿敲开了门,那敲门的声音最初一下还有些恶狠狠的,可后来越来越弱,又似没了力气的样子。
韶韵看着何玉莲脸上的表情万千,忽而觉得可笑,低着头抖了抖肩膀,硬是把笑声压回了肚子里,这件事到底不是什么可笑的事情,风险于何玉莲来说并不小,于自己,估计也有一些。
但,但这种有如面对生死大敌的模样……哈哈,还是觉得很可笑啊
在得知何玉莲带来的地址之后,韶韵习惯性想了想那是什么地方,看到陌生的地址,会有这样的第一想法并不奇怪,但在想了之后,她却皱紧了眉头,这个地址,怎么好像有点儿熟悉的感觉呢?
韶韵的记忆力一直很好,也许是出生不久就开始不停地思考关于前世关于今生的种种问题,脑力得到了开发,她听过一次的虽不刻意去记,总会有些印象,在某些时候仔细回想一番,就能够想起那一丝印象来自何处。
“这不是石清他们住的院子吗?”。
偶然的路上相逢,念着石家对自己的不错,念着石婆婆,石清说起自己住址的时候,韶韵到底还是留了一些心思的,却也没想着去拜访。
韶志和石家的关系很一般,甚至因为他那次受伤之后的不知好歹,两家人一度有关系掉落冰点的可能,幸好古代的人多习惯于邻里之间互为友好,在没有产生根本性冲突的时候,真正不对付的时候还是少。
但这并不意味着关系好。尤其是石家搬家之后。
若说这只是韶韵的悲观揣测,那么看到石清得知他们家也在洛京,并且得知了具体地址之后几天直到现在毫无动静的情形,就知道一二了。
按照道理来说,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遇到了家乡的人,即便是原先并不认识的,这一相逢也多了三分亲,而若是这人还能够算作认识熟悉,算是长辈,那么按照这个时候的礼俗,小辈的一方是要去拜见的,说拜见也许有些郑重其事,其实就是登门拜访一下,算作一种普遍的礼貌。
这样的礼貌平民之间都是潜移默化遵守的,而那些满口圣人之言礼仪典故的读书人更加不会不清楚,他们也是最为遵守的,而石清竟然连这一点都不理会,固然有他年轻不世故的缘故,却也从另一方面反应了韶韵对两家人的关系还是估量得太好。
地理位置上远了,亲的也能变成疏的,更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原本并不是很亲。
“石清?石清是谁啊?”何玉莲压根儿没想起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三人行”,问完还露出了有点儿小嫉妒的表情,“是你认识的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认为只有自己一个朋友的好友突然多了一个自己不认识的朋友,那种感觉,也有些类似于背叛了。
未等何玉莲把自己的酸意发酵好,韶韵便解释道:“你忘了吗?咱们上一回一起见过的,石清……哥哥,还有,那两个叫做孙适道和吕一的书生,你不是还跟那个吕一很谈得来吗?”。
经韶韵这么一提醒,何玉莲才恍然:“竟是他们啊,我都忘了”
闻听此言的韶韵很是无语,记得上次喝茶之后,她分明还问过自己对吕一观感如何,那种感觉,分明是喜欢那人却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样子,怎么一转眼竟然能够忘得这么彻底?
韶韵突然觉得,也许以后爱上何玉莲的人会很悲哀,她的爱太有即时性了,好像即时贴,黏性在的时候看似坚固,但黏性不再的时候,各奔东西那是理所当然,甚至不存在别人以为的背叛心理,她只是在追寻更好的罢了。
这么现实的女人……果然很合眼缘啊
虽然心底里很欣赏这样的人,永远能够理性思考每一个选择对自己的好坏,做出最符合自身利益的取舍。但情感上,韶韵却开始了不留意的防备疏远。
她现在对自己的好,是不是因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呢?她并无心思算计这些,但是当自己的价值不在,她的转身就成了理所当然,因为不存在事先的算计,只是本能地追逐更好,所以她不会有愧疚,自己也无法责怪她的背叛。
是以,原有了些模糊念头的计划迅速做了更改,合时合宜的更改。
“既然他们两家是比邻而居的,也许我们可以不用自己看,而让石清哥哥他们帮忙了解一下啊我们到底是女子,相看的时候不能够很仔细就不说了,了解到的也不会很多。突然跟别人打听一个男子如何如何,到底是不太好吧而别人对咱们说的是不是真话,咱们也不清楚。见上一两面顶多能够确定他的长相,品行什么的,到底还是要亲自了解了才能够知道,但咱们却是不能了解的,所以,还是要找别的人帮忙才是。”
韶韵说完这些话,见何玉莲认真在听,表情愈发诚恳地说,“我原先想着要让爹爹帮忙来着,他是捕快,消息来得多,总能够比咱们清楚,可这话不好提,一说了就要漏出你的事情,所以不能说……”
“确实不能说,这样的事情怎么能说呢?”何玉莲红着脸赞同地点头,放松了脸上的紧张神情,却在心底默默想,谁不知道你爹是大嘴巴啊,他一个人知道的事情不出一天所有人都知道了啊
这种事情,怎么能够让人知道?更不能让别的男人知道了
吐出一口气,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何玉莲再看韶韵的眼神莫名有了些感激,眼底一抹不经意的懊悔划过,她竟是忘了韶韵年龄小了,她万一真的问了她爹爹……幸好没有,幸好没有
“这我当然知道,所以我还在犯愁该怎么打探,但看到这个住址,我就想到了合适的人选,你再想想,可是他们问比咱们问好?他们是读书人,讲究君子一诺千金,知道了事情就算有些嘲笑咱们看不起咱们,但他们也不会胡乱往外说,败坏了咱们的名声。”
一口一个“咱们”,韶韵说得很是同气连声,好像自己站在何玉莲一边一样,心底里却在把那个“咱们”都换成“你”,她好好的,干嘛要被嘲笑看不起,干嘛要被败坏名声啊?
“……况,也没必要告诉他们三个人真相,只告诉其中一人,他们三个为好友,其他两个也必要帮忙的……石清哥哥最是心软,你求求他,他必会应了的。”
“你就不能帮我说说吗?他是你哥哥,你们关系好,他总会听你的。”何玉莲好似听出了韶韵撇清的意思,目露期待地看着韶韵。
谁们关系好啊?你可不要败坏我的名声韶韵暗暗吐槽一句,愈发觉得自己明智,这样被黏上的感觉,她可真心不觉得好。
有难同当什么的,那是这个时代读书人的气节,可不是自己的。友好互助不畏生死,那是这个时代读书人的品德,可不是自己的。她能够做到的只在不损害自己的情况下提供一些帮助,旁的,可千万别指望她。她会告诉想要依靠过来的人,妹妹我只是藤萝,不是乔木,靠不住啊
何玉莲最终有些委屈地应了韶韵的建议,韶韵估模着是自己那一句“以后肯定也碰不到”的话打动了她,交托给一个还算可以信赖的人帮忙,然后这个帮忙的人有八成的可能不会泄露消息,以后也未必碰得到,就算是消息泄露碰到了,她也可以说那人是对自己求娶不成心怀怨望故意砌词诬陷。
谁也不是傻的,韶韵能够想到的推月兑方法,何玉莲也想到了,她想了想,眉宇舒展,便催着韶韵一同来到了这里。
“谁啊?”在敲门声停歇的时候,里头传来了一道男声,脚步声渐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