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江小河的解说,江枫胸前汹涌澎湃,眼睛发直,良久没有出声。
江小河喃喃抱怨着结尾:“好不容易设计好的山石,本来是惩治坏蛋的,都被师父给踩塌了….”
江枫顿觉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大力抓了小徒弟,咆哮:“你怎能这样!怎能这样!小河,你怎能这样!”
江小河吓的愣住了。江枫还从未如此对她发过火,从未对她大声说过话,从未这么用力抓她的肩膀…突觉一阵强烈的委屈,双眼顿时模糊了。
江枫看到小徒弟的眼泪,方察觉到自己的态度,深深的呼吸几下,缓和了声音,极其沉重:“山小虎的爹山老虎,师父也是知道的。本来就是青山窝里有名的无赖。游手好闲、偷鸡模狗,山小虎的娘就是被他气死的。现如今又不知感恩,不知好歹,想要谋算你。他是可恶,是死不足惜。可是小河,你怎么能因为这么个人脏污了你的手!玷污了你的心!你有什么依仗去取另一个人的性命?凡人的一切,皆有天地可见,各人自有各自的结果。小河,你要知道,你是有仙人眷顾的,所作所为更易为天地可查。小河,人不但要有善恶之分,更要有善恶之念,人更要有慈悲之心!小河…”
江小河默默聆听着江枫的碎碎念,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江枫的这段话,虽然有些信天由命的意思,整体上却是提醒江小河要爱惜自己的羽毛…
年仅双十的江枫,本来面相显小,江小河曾经一直在心里称呼他谪仙少年。此时皱眉板脸的说教,猛一看老了好几岁。
这就是传说中的,被不孝子弟气的苍老的明证?…猛的扑上去抱紧了江枫的脖子,小声道歉:“师父,是我错了。小河再也不会了。”
见江枫依然板着脸,江小河继续表白:“师父,是小河想起来在仙梦里看到过这样的故事,也是坏蛋窥视人参女圭女圭,最后被山石砸死,掉落山崖。当时看小虎一身伤痕,心里气极了,才这样做的。小河忘记了,他总是小虎的爹,虽然恶劣,却是山小虎唯一的依靠。小河看事情太片面,太武断了。”
“仙梦里也有这样的故事?”
江小河郑重点头。
“唉。”江枫叹了一声,捏了下江小河哭红的鼻头,彻底温和了语气:“都说再不提仙梦了,怎么又照搬行事!你都说是故事了,无论在哪,故事只是故事,很多结局都是后人按照喜恶添加的。哪能在现实生活里存在。小河还是太小啊!真不知道你知道的那么多,是好是坏。”
江小河闻听,彻底羞愧了。
这些道理她哪能不懂,太过入戏了…忘记自己现在也是在现实生活过日子了….
亡羊补牢不算太晚,忙擦干了眼泪急切地承认错误:“师父,小河还把炎草粉撒他身上了!现在不给他用药,明天浑身该起包了!”
“炎草粉?”江枫惊讶。这药不会致命,也就是起一身脓包。他惊讶于小徒弟竟然连后着都想到了。如果那山老虎没有被砸死,也不会好过。
小徒弟这么小的年龄,思虑就这么周全,做起事来如此狠辣无情,以后真得一直带着,多留意她的行为了!这件事发生了也好,刚好给小徒弟个做事的准绳。
“小河。山老虎这么可恶,咱们可以小惩大诫,谨记,绝对不能轻易去取他人性命。人生大善,心怀慈悲之心,不是为恶人月兑逃,而是为了自身修为。对他,有炎草粉这样的处罚就足够了。师父再到村里敲打他一番,足以让他心生惧怕,收敛行径。这样,对谁都好。小河仔细想一想,是不是如此?”
江小河惭愧点头。半晌,踌躇地举起假人参,小声问:“师父,这个还埋不埋?”
江枫接过一看,顿时脸庞扭曲了。他刚享受到身为师父的威严,实在不想就这么笑出来破坏气氛。
白白胖胖的白莱菔,被雕出一个笑容可掬的可爱女圭女圭脸,头顶着稀疏的人参女敕叶,白莱菔本来就有的几根须也被剥了皮,全部白女敕光滑,整个既滑稽又形象。如果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看到这个,又不检查药性的话,估计也多半会以为这是个成精的人参女圭女圭。
“埋!”江枫强忍着笑,拉着徒弟的小手,走到一个空旷之地,亲自挖坑埋下。看着小徒弟小心地把栓着红线的蒺藜球挂到稀疏的青叶上,谨慎地撒上白土野草,竟有些期待夜间的好戏。
人参女圭女圭的事终于成了一段传说。恶人山老虎不敬山神,想要图谋人参女圭女圭,被天谴报应,浑身生出脓疮,应了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古语。
幸亏见多识广的玉面神医江神医心怀慈悲,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这病痛是天谴,无药可治,但是,如果每天都做一件好事,那些脓疮自然会逐渐消退,做的好事越多,好的越快。江神医甚至举出了几个成功的例子。
从此青山窝少了个无赖,多了位热心助人的好人,山小虎自然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江小河经历此事,终于彻底体会到自己是真实生活在这个世界的,周围的一切都是活生生存在的,看清了自身思想上的最大缺陷,认清了现实生活与梦幻的区别。
江小河是明白了,江枫却在心里留下了阴影。
他不再着急于小徒弟的功法,而是拿出了几本启蒙教材,认真地开始教导她识字、礼节,学习医术。
却正中了江小河的心思。她一丝不苟地学习着江枫教导的一切,无论是识字,还是医术,都是她早就打算学好学精的目标。
每次身体爆发自动伸展后,都想向江枫讲明自身穴道的异常,却看着江枫认真的教条脸,听他循循教导行为礼节…又咽了下去。
时间悠悠然的流淌,当江小河把几本启蒙书倒背如流,所有的药材了如指掌,换上冬季厚衣时,江小狼回来了。
短短的几个月,江小狼前后判若两人,不仅长高了不少,眉眼间的刚毅冷硬依旧,却又增添了令人称奇的沉静稳重。
江小河啧啧称奇地围着江小狼转了好几圈,才勉强接受了江小狼已经完全开化了的事实。这个小狼崽子果然如江枫说的一般聪慧,仅半年的功夫,就从半兽人完全进化成超酷小正太了。
却没想到抬眼间,发现江小狼看她的眼神比她还古怪,纳闷道:“师兄,你的变化赶上翻天覆地了,师弟我觉得惊奇是难免的。可是你一脸古怪的看着我做什么?我可还是老样子!”
江小狼晒然:“师兄的变化算不上什么。就你这话才古怪。”
看着江小河一脸的纳闷,江小狼挑眉撇嘴:“这次下山师兄还真长了见识,发现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奇妙之处。例如,姜夫子一岁的小儿竟然还不会走路,只会喊娘。李家两岁的女儿整天只知道喊饿闹哭。陈家三岁的女儿什么都不会做,更别提拿针线缝衣服了。还有,原来儿子和女儿是不同的,儿子会比女儿多了点东西…师弟……你真的是残缺吗?”。
江小河悚然而惊,急问:“你不会拿我去和他们炫耀吧!不会把我的情况和人乱说吧?”
“切!”江小狼抛来一个极端鄙视的眼神。
江小河眼珠一转,忽然贼兮兮地问道:“那么,你是怎么知道儿子和女儿有区别的?恩?有人发现你研究这个吗?恩?”
江小狼顿时满面通红,板寸头炸的如钢丝一般,恶狠狠地看着江小河,咬牙切齿地回答:“没人知道!”
江小河放心了。对于江小狼终于对性别问题有了敏感,打心底的感到欣慰,随即也高高地挑眉,骄傲地扬起小脑袋回答江小狼的上一个问题:“你师弟我,天下第一,世间唯一,天资聪慧,有仙女眷顾,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哼哼…”
“嗤!”江小狼直接冷笑了:“人家都是一梦千年,你不就一梦三十年吗!有什么好炫耀的!做了个仙梦,好的不学,全去学怎么捉弄人了!哼!半年来,我可每天都在想咱们在一起的日子,终于明白原来没有一天不被你捉弄,每件事都被你插手搅合,每次受罚都是你搞的鬼!哼!哼!你现在内功如何?方子背多少了?要不要比一比?看你有没有希望做师兄?你可是世间唯一,天下第一,怎么着?让师兄这个天下不入流者讨教讨教,如何?”
“咦!”江小河根本不看他掰的咯吱咯吱响的拳头,满脸惊奇地来回打量着江小狼的眼睛嘴巴:“师兄,你现在说话顺溜的很啊!半年不见,果然长进不少!孺子可教,孺子可教!竟然能想明白被师弟我捉弄了!这书院果然去得!竟然一下子从笨蛋学成了聪明蛋!哈哈!”
江小狼大怒,握紧了拳头挥向江小河,江小河摆出一脸明媚笑容,笑嘻嘻地看着他,不躲不避。
江小狼满月复的怒火嗤地消融,拳头落下,无奈地在江小河头上轻轻地一弹,忽而脸色急转,认真地盯着江小河:“师兄认真问你,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残缺?”
江小河立刻明白了江小狼的疑虑,他是担心自己不明白性别之分,以为自己是残缺的。这话却是她不好回答,也不想回答的。眼珠一转,冷哼道:“怎么着,师兄在学院认识了新朋友了,嫌弃师弟残缺不全,特意来揭短吗?”。
江小狼大急,刚消退不久的怒气又涌了上来,气道:“你!我,我好心告诉你,你本来就不是残缺,本来就不是师弟,本来就是…”
“是什么是!不许说!不许说!就是你嫌弃我了!故意揭短!”江小河急忙举起脚尖,伸手拼命的掩住他的嘴,瞪圆了双眼无理赖三分。
江小狼被小手一按,小身躯一贴,怒气立时再次消散,一手握了捂着嘴巴的小手慢慢揉捏,一手揽了小身板抱了起来,笑道:“我就知道,依你这么聪慧,怎么会不明白。竟然就我一个是糊涂的。好,好,好!师弟就是师弟。我哪敢嫌弃师弟你啊!师弟不欺负我就谢天谢地了!”说着拿脑瓜顶了江小河的厮磨,声音里的宠溺表露无遗。
忽然,江枫温润的声音悠然响起:“小狼,过来。”
江小狼忙放下小师弟,快步奔向主屋。江小河当然颠颠的跟在后面。
“小狼,为什么在书院不理人,不说话?和人打架是怎么回事?还冷面狼!为什么有这称号?说!”江枫扬了扬手里的书信,言辞并不如何严厉。
江小狼顿时低头弯腰,喏喏无语。
江小河也觉得愕然,冷面狼?江小狼现在的肌肤可以称作白皙粉女敕,加上脸庞两边的婴儿肥,极可爱的六、七岁的小正太。
看了半晌,江小河忽然明白了。不看没发现,原来江小狼眉宇间的冷漠生硬依旧,只不过在面对她时极少显露而已。想起来江小狼没去书院前,她没少捉弄江小狼以报前仇,无一例外的都因为江小狼超好的态度、超低的姿态不了了之。江小河也忽然明白了,自己在江小狼面前却是够有恃无恐的,恃的就是这个小师兄对她全心的爱护。
遥想当初刚来时江小狼制造的那些惊吓羞恼,似乎不怎么想的起来了,心里一阵出奇的轻松,这个小师兄还算不错!够哥们!看着他的板寸,忽而联想到,这么短的头发,应该很稀罕的吧?为什么没人称他“冷面小和尚”呢?
“扑哧!”江小河越想越觉得可笑,立刻,同时收获到两人不满的目光。
江小河忙讨好地对江枫一笑,佯装凶狠地瞪一眼江小狼:“师兄,坦白从宽!”
江小狼再次瞪她一眼,沉吟下,恭敬回话:“师父,小狼初去时,不善言辞,众人欺生,小狼当时不知如何处理,就与其中几位打了几架。后来大师伯用心教导了,小狼却不知该如何缓和关系。只有少说少言,少做少错。”
江枫沉默片刻,抬眼看向江小河,问道:“小河,你有何建议?”
江小河心道,又来了。这半年来,江枫不放过任何机会教导她该如何慈悲为怀、如何悲悯天下。现在竟然连教育弟子的机会都拿来用。心里月复诽着,口中不忘回答:“怀柔。”
“怎么个怀柔?”江小狼问向江小河。
江小河暗地里翻个白眼,怎么不去问师父!师父简直是周星星版电影的唐僧,绝对说的清楚,说的全面。忽而又想,江枫如果是唐僧,那江小狼不就成了大师兄孙猴子,自己是猪八戒还是沙僧?!
“小河!”江枫立刻呵斥一声。看到小徒弟朦胧的眼神,就知道她又跑神了。每次教导她时,常有这样的神态。
江小河被喊醒,立刻回神:“哦。师兄,你这两天去抓个小松鼠来。不许用强。小松鼠要心甘情愿。”
江小狼愕然。江枫却颌首同意。
一天后,江小狼郁闷地看着身后优哉游哉跟着的小师弟,除了一身汗水,别无所获。
第二天,江小狼实在忍不住了,怒喝:“就知道你又捉弄我!为什么不能用功夫!还让它心甘情愿的被我抓!不抓了!”
江小河悠悠然吐出一块果核,无所谓地撇嘴:“切。爱抓不抓。去书院学习还是没学聪明。怀柔,怀柔,自然是要先感化于它。动物用什么感化?自然是它想要的东西才行。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我还懒得跟着你受冻呢。”
江小狼气乐了,看着江小河抛了个干果到树干间,立刻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接了,忽然如醍醐灌顶,暗骂自己蠢笨。
于是,在第五天头上,江小狼肩膀上趴着一个小松鼠站在江小河的面前。
江小河欢呼一声,上前抱了小松鼠笑道:“哈哈,就知道你这个大尾巴最爱吃,看,又一次被诱拐了是不!真是记吃不记打!”
小松鼠甩甩大尾巴,亲昵地在江小河脖颈处嗅来嗅去。
“哈哈,今天没吃的!诱拐你的是他!找他要吃的!”江小河被它嗅的痒,立刻又把它送回江小狼的肩膀。
江小狼随手喂大尾巴一个剥好的坚果,郁闷了:“怎么,它和你很熟?现在可以说怎么个怀柔了吧。”
“咦?咦!”
江小狼顿时头皮一麻。小师弟这咦声之后定没有好话。
果然,江小河惊诧地问道:“师兄竟然还不知道什么是怀柔?小松鼠都乖乖的跟你来了!哦…果然…朽木啊,朽木!”
看着江小狼黑了的脸,哈哈笑道:“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都干什么用了。你想想,小松鼠为什么不需你用强,就会心甘情愿和你回来。这就是师父教给我的怀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