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闻人成倓回营是在我醒来一天以后的下午。
在和欧阳景澜的交谈中,我知道了云香口中的“殿下”并不是我一直在等的闻人成偲,而是那个在碧柳山庄早就已经和欧阳景澜取得联系,却一直欺骗我的闻人成倓。我跟着欧阳景澜装运武器的车马来到了棉城外的玄甲军大帐的当天,闻人成倓就带着一百来人出营了,具体的地方不清楚,但是云香说他会在一天以后回来。事实果真如此。
我刚刚醒来,身体大有恢复,虽然和欧阳景澜没有达成想象中的一致,但是毕竟北朔现在已经承诺攻打滕州,而且玄甲军在短短几日只内就已经将慕容涵琚的全部人马逼退到棉城附近,其实力可见一斑,我自然是心情大好,睡得也比前一段时间好了很多。当天下午,我足足睡了一个时辰,才打着哈欠走出云香用帘子给我隔出的小间。云香早就开始准备药材了。因为是盛夏,玄甲军很多人都忍受不了这里的炎热,已经有不少人发生了中暑的症状。欧阳景澜特意开出了方子,让火头班熬制一些解暑的清淡汤药,云香作为医帐里的管事一直都在为此忙碌。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用捣楮碾压药材,身边已经堆放了很大的一堆粉末状的东西,应该是已经加工好了的。
我过去和她打了一个招呼,就独自捡了一本有关药材的书,坐在最里面的木床上开始看。云香这几天很忙,每日都要加工大量的药材,还有很多士兵中暑留在营帐,她也要一一前去诊治,所以根本就没有时间顾及我。而惠英在我来之前就已经被欧阳景澜布置了任务,和屏风一起去照看马匹,而且她住的地方和医帐较远,不太方便,我们一天也就能见上两面,很多时间,我还是自己呆在医帐里。开始,我看见云香忙碌,还想着要去帮帮,但是云香坚持我是贵客,不能做这些粗贱的工作,于是我就清闲了,整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看医书打发时间。
医帐里不时有人进出,有的来找药,有的伤员来找军医换药,我也懒得理,一头扎进书里,一时也忘记了时间。
过了很久,我觉得本来人来人往有些吵闹的医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得安静了。我放下书,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医帐里早就已经空空如也,而云香早就已经不在加工药材了,正坐在我对面的木床上给一个人换药。
闻人成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有点惊讶。
闻人成倓坐在我对面的木床上,一手拿着一本书,一只手放在平放在一张简陋的小桌子上,正由云香为他处理伤口。伤应该是在手肘出,具体情况看不清楚,不过应该不是很严重,因为闻人成倓一直都在很认真的看书,任由云香处理,丝毫痛苦的表情都没有。
因为是在处理伤口,闻人成倓只穿了深衣,手臂也完全在外。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今天闻人成倓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但是又说不上来,便万分仔细的盯着他看。
突然,闻人成倓将手中的书放下,书页后面的眼睛毫不避讳的直直对上了我的目光,我不禁微微发怔。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很单纯的看着我,好像根本就不曾见过我似的,我被莫名其妙的弄得心里发毛。
云香感觉到了闻人成倓的变化,也转过头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见到我直愣愣的样子有些古怪。
我一个激灵,赶快垂下了头,装作不好意思。
按道理来说,闻人成倓现在是衣冠不整,我见到应该很害羞才对。可是我在灵教的时候,早就已经见惯了弟兄们袒胸露背的样子,而且我一直都带着面具,他们从来都当我是男子,也没有避讳过,自然,我也就不觉得这又什么问题。不过云香刚刚看我时候的古怪表情,好像是惊讶又好像是审视,让我一下子就回过神,知道自己做了很不合身份的事情。
我尽量把头压低,脸色不自觉的变红,到不是因为害羞,而是觉得自己刚刚失策了,不过也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一个未婚女子应有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传来了窸窣的衣料摩擦声,大概是云香弄完了。可是我还是不敢抬头。
“明儿气色看起来好多了。”闻人成倓温和的声音传来,没有任何异样,就像是他还是我的兄长时候那样,“这里条件简陋,可还习惯?”
“有劳关心,一切安好。”我不得已的抬头,看到他正坐在我对面含笑看着我,云香正在为他整理衣服。
“庄严本为江东人士,自愿投入玄甲军帐下为随军谋士,”他看着我继续说下去,连脸上的微笑都没有变,“但因庄氏祖上世代效力南株,庄严依祖训不得入仕北朔,所以不在军中任职,只能算作宁王一门客。”
“庄严表字律明,虽然没职务,但是深的宁王信任倚重,玄甲军种种军机布谋从不隐瞒,军师欧阳景澜更是重其贤才,每有要事必与其相商。”我微微一笑,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全军上下,均以‘先生’称之。”闻人成倓顿了一下,补充道。
“律明谢过殿下。”我站起来,对他抱拳作揖,“律明伤势已愈,对军中要事甚为忧心,不知何时能重为殿下分忧?”
“可是好透了?”闻人成倓站起来,让云香方便为他整理衣服的下摆,“玄甲军从来不养闲人,明儿进了主帐就是谋士,可是不能吃闲饭。”
“律明虽未痊愈,领兵上阵恐怕不行,但是动动脑子还是可以的。”我点的头,信心十足的保证。
“如此甚好。”闻人成倓也点头,很满意的样子,“军师正在主帐议事,律明稍后就随我过去。”
“谢殿下。”我双手抱拳,恭敬地向他一揖。
云香对这一切恍若未闻,一直专心的为闻人成倓整理衣装,几乎是把我当成了空气。我也没有理她,转回我的小隔间里整理了一下,将头发改换成成年男子的法式,满意的对着镜子照了照。
现在的我,身穿一袭天蓝色的长衫,头发简单的盘起,用那支带着玉叶的簪子当做束发。我本来就比谨化她们高出不少,而且肩宽,男子的衣衫穿在我身上完全被撑起来,很难看出不同,而且我本来就长得像我的母亲,并没有南方美人的娇柔之态,一双剑眉更是增添了一股凛然英气。这样看起来,到真也是一个谋士的样子了。
闻人成倓已经准备停当,见我出来也没有多说,只是微微的点一下头,示意我跟着。我把头稍稍压低,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起往主帐走。
我在离开医帐的时候,偷偷的看了一眼云香,见她正在对着我们的背影行礼,恭敬而柔顺,我皱了皱眉头,赶快把头转了过去。
然而就在看到我面前的背影时,我突然明白了他今天让我感觉不对的原因在哪里。
闻人成倓穿的是白色的衣服。
我的映像中,闻人成倓从来都是黑色的衣服,即使是在碧柳山庄,衣服都是李田准备,他也是捡黑色的穿,以至于我每当想起他都会条件反射的联想到黑色。可是今天……
他的衣服并不是三皇兄那种纤尘不染的雪白,而是稍微偏黄的颜色,有些不正,但是并不刺眼,反而让人觉得很亲切,再配上他一脸淡淡的微笑,真的给我一种错觉,让我认为这是一个无害的人。
但是想起他在碧柳山庄,分明早就已经和欧阳景澜取得了联系,却依然能在我面前装的云淡风轻,我很快就意识到这个人好像也还有几分城府。
本来嘛,生在帝王家,能够活下来的人谁没有自己的法门?此人无才无势,一个毫无实权的元帅还能活到今天,想必也是有原因的。而现在看来,他外表上温和无害的样子,或许就是原因之一。
我走进主帐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欧阳景澜坐在正中的主位上,正和身边的江觅说着什么,见到有人进来就停下了。
我看了看周围,有的人是见过的,例如江觅、江岱民父子,江觅一脸的威严,而江岱民却是俊秀男子,颇有儒将风范。体格壮硕的薛犷,坐在欧阳景澜的下首,看上去凶狠但是心肠却很好。还有魏楷,可能是上次惹的祸有点大了,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之前的嚣张气焰已经消失不见。不过也要好几个是我没有见过的。
闻人成倓走到一个里门很近的地方随便的坐了下来,没有和任何人搭话。欧阳景澜则起身走到我身边,亲切的叫着“律明贤弟”,并且对众人做了介绍。
我这才知道,坐在薛犷身边的和他长得很像的人就是他的亲弟弟,薛猎,也是一个副将。应该他们还有一个兄弟叫做薛狩,这兄弟三人都是出了名的猛将,有万夫不当之勇。而坐在我正对面的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也是儒生打扮,就是很有名气的范南极。三皇兄经常称赞他,认为他布阵很有一套,特别是“棠梨阵”,曾经将倍于玄甲军的匈奴骑兵困住,让三皇兄很是钦佩。今日一见,倒是一个看上去很精明的人。还有好几个身着铠甲的武将和书生样的人,欧阳景澜也一一为我引荐,并且宣布庄严先生从今就是玄甲军的人了。
江觅等人应该是认得出我的,但是除了江觅有些一闪而过的不悦,其他人均未做任何表示,依照欧阳景澜的说法与我互相见礼,都称呼我为“庄先生”。而那些没有见过我的人更是没有不对,也是微笑着对我表示欢迎。
于是,庄严的身份就这样确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