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玄甲军不愧为北朔的精锐。
庄严是玄甲军的谋士,于是我可以顺利的出入所有的地方,包括中军主帐。
之前我曾经说下的绝对不会吃闲饭的承诺,被事实无情的证明是不可能实现的,至少在现阶段是不太可能的。玄甲军不但军纪严明,行动有效,而且办事也有套自己的法子和规矩,每个人都是各司其职,分工明确,所有事情都是有条不紊。我一个外人刚刚到了这里,一时间还真是不好插手,觉得自己到了那里都是一个累赘。没有办法,就只能每天每天坐在中军大帐看着欧阳景澜处理各种事物。
当日,李玉虎已经和慕容涵琚的大军汇合,但是闻人成偲也率领大军几乎和慕容涵琚同时赶到了平都。一番交锋下来,慕容涵琚吃了大亏,无奈顺着他来的方向退守棉城。欧阳景澜率领三万人紧随其后,在棉城外下扎,与慕容涵琚形成对立。
但是北朔的兵马大将军闻人成偲,却在大军到了棉城之后就带着剩下的兵力消失了。自从我来的这里就没有见过他。我私底下问过惠英和屏风,她们也都只见过他几面,对于他的去向更是不了解。我想问欧阳景澜,但是总觉得不太方便开口,也就只能保持沉默,每天乖乖的呆在主帐,尽量学习我能接触到的东西,希望能从中探听出一些什么。
以前,我觉得自己还是很厉害的,向三皇兄学习了很多兵法布阵,对于医药也略知一二。可是这几天下来,我才知道我平常所学的东西真要用起来,完全是另外一回事。现在的我,也就是一个小学徒,每天都跟在欧阳景澜身后,观察玄甲军的做事方式,聆听所有的讨论和争议,尽量的保持沉默。其实,就是真的让我说话,我也说不出什么,对于军营中的一切,我还处在一个适应的阶段,正在慢慢的学习和了解。
所幸的是,欧阳景澜对我的偷师学艺并没有阻止,相反好像还挺支持。至少,我有一些不懂的地方,只要不是太机密的,他还是会很热心的挑一个没有人的时间给我讲一讲,说不上耐心,但是已经很不错了。
欧阳景澜真的是一个几乎全能型的军师,他好像什么都会。碧柳山庄的沈大夫是诚哥哥专门请来的,医术应该算是佼佼者了,但是自从换上欧阳给我医治以来,我的身体好的很快,完全不是在碧柳山庄那几天能比的;说道行兵布阵,自认和三皇兄学的还不错的我,在他面前完全就是一个书童级的,欧阳景澜给江岱民讲解阵法的时候,我倾尽全力勉强还能听个半懂,到了他和范南极争论的时候,我就已经完全是在听天书了;至于战前的各种准备,四周的地形地貌,何处可躲,何处可设伏,我只能表示,他真的是做足了功课,可以说是了若指掌。
此人果真不简单!
我不止一次在心里暗自感叹。玄甲军有这样的一个军师,是一个太大的麻烦。
“空林兄,有什么东西是你不会的吗?”。当主帐里只剩下我和欧阳景澜两个人的时候,我不禁好奇的问。据我这几天的观察,真的还没有发现这么一件事。
欧阳景澜正在批军文,听到我突然冒出来的问题不禁抬头一愣,旋即又笑了,“律明怎么会问这个?”然后他放下了笔,凝眉思考了一下,“我不会弹琴。”
“空林兄又说笑了,”我挑挑眉,笃定的不信,“军师怎可能是不通音律之人呢?”
“我会吹箫,但真的不会弹琴。”欧阳景澜无视我的猜忌,真诚的说,“律明贤弟琴艺高超,我还真的比不上。”
“谬赞了,雕虫小技。”我讪讪的笑笑,心里不住的发毛,他怎么知道我会弹琴?军营里根本就没有琴让我弹……
碧柳山庄!
我在碧柳山庄的时候,屋子里是有一架琴的,我某天没事好像是弹过的,好像当时弹奏的是《飞天》……
又是闻人成倓,我在心里暗骂,我清晰的记得当时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不然也不可能弹那样一首曲子,肯定是闻人成倓在暗中监视我,借机听到了。
“怎么会呢?拘法说律明的琴音可是出神入化,如闻仙乐呢!”欧阳景澜很感兴趣的样子,“不知在下是否能够有幸,听律明弹奏一曲?”
原来是这样!拘法和拘道是欧阳景澜的贴身侍卫,居然早就受命于他暗中监视我!
“只要空林兄不嫌弃律明弹得不好就行,”我无法躲避,索性就应承下来,反正现在也不能弹,“改日律明一定专门为空林兄弹奏一曲。”紧接着,我话锋一转,“不知律明可有幸,能见识一下空林兄的箫声?”
“其实我吹的也不是很好,全凭得了个好乐器。”欧阳景澜站起来,笑着走到我面前,随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绿色的玉箫递给我,“就是它了。”
我接过来,只见那玉箫细如凝脂,入手生温,并不是一般的翠绿,而是一种偏暗的墨绿,就像是一潭湖水,深不见底,却在阳光下发出一种莹润的光泽,仿佛熠熠生辉。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欧阳景澜的眼睛,也是这样的墨绿,也是在阳光下发出璀璨的光泽。
“真是个好东西。”我由衷的感叹。
欧阳景澜从我手里拿过玉箫,轻轻放在唇边,略一沉思,竟然吹奏起来。箫声呜咽而低沉,让人觉得压抑。我细细的听着,很快就听出他吹奏的正是《飞天》,而且是其中最为动情的一段“送别”。
《飞天》是上古时候的出征之曲,取材自一个古老的神话传说,乐声激昂,很能振奋人心,但偏偏就是有那么一小段奏的凄婉,虽然不失磅礴大气,可其中表达的悲伤之情足以让人潸然泪下。欧阳景澜吹奏的,恰恰就是这一段。
欧阳景澜的技巧很好,曲子中的情绪都被他无限的调动起来,甚至让我也从心里产生了一种悲伤的感觉。可是,越听我越觉得不对劲,手不由自主的攥紧,指甲都陷到肉里,有点疼,可是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平息心里的惊惧之情。
欧阳景澜的箫声里有一种夺人心魄的力量,这种力量,我只听两个人奏出过。一个是庞伯伯,庞唯林,另一个就是我的母亲宁清文。
庞伯伯当日教授我琴艺的时候,曾和我说过,当今世上,能够用乐声扰人心智的就只剩下三个人,一个是漠北琴师乌木其,能将琵琶弹得出神入化;一个是天山老人了无,一支玉箫空灵出尘,却能够摧毁聆听者的全部意志;再有就是他自己,可以用琴声在不知不觉中扰乱人的感官。
但是就在几年前,江湖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能够以箫声使人失去理智。传闻此人模样俊美飘逸,手执玉箫,是天山老人的亲授弟子,江湖上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寒玉公子”。可是到现在还没有人见到过这个人的真面目,听到他箫声的人大都丧命,仅余的几个人也已经神志不清,只能通过他们的只言片语知道,伤害他们的乐声很是悦耳,恍若仙乐。
天山老人了无本来就神龙见首不见尾,多少年都没有人再见到他了。而且灵教暗使宁清文也早以不知所踪,所以几年前,江湖上有人传出了个说法,将漠北其木格,灵教白衣仙使庞唯林,和这个寒玉公子并称“三音”。
我的琴艺是庞伯伯亲自教授的,并不是一般闺阁女子用来打发时间的消遣,而是继承了庞伯伯的真传,可以扰乱人的心智。对于如何改变乐曲中的阴阳变化,我虽然不如庞伯伯精通,但是也很熟练。
欧阳景澜刚刚吹奏的曲子让我心里产生了一种和怪异的感觉,一半是因为乐声哀怨,另一半就是我听出了其中的不同,欧阳景澜于无形中将熟悉的《飞天》改换了本质,虽然调子没变,但是已经具备了不小的杀伤力。
他到底是谁?
寒玉公子?可他不是玄甲军的军师吗?如何和江湖扯上了关系?
我陷入了纷乱的思绪不能自拔,眼睛也停留在空气中一个未知的点,怔怔的愣了神。心里,却是瞬间变得无比的冰凉,一种好像恐惧的情感席卷了我全身。我感觉,有一股未知的力量在将我引向一个我无法掌控的境地,而我毫无招架。就像平都沦陷,碧柳山庄中的受迫……
“律明,可是满意?”欧阳景澜吹完,俯问我,脸上还是自带的笑意,亲切而温和。
“军师自谦了,军师的箫声令律明如闻仙乐,可谓大开眼界。”我不禁慌乱,但是依然竭尽所能保持镇定。
“是嘛。”欧阳景澜挑起嘴角,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既然律明贤弟还算满意,可是要记住承诺过的事情,有了机会,一定要给我弹奏一曲,作为回报啊!”欧阳景澜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就像是在和我说着很平常的闲话。
“律明才疏学浅,只是怕军师会失望。”我笑的有点不自然,但是声音还算平静。
“怎么会呢,我相信庄先生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欧阳景澜咧嘴一笑,就像是在开玩笑,但是,阳光下,他瞳孔中闪现出的一抹翠绿,散发出幽暗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