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大株永丰三年十月初九，永丰帝历时月余终至沅州城外。豫王元彬设仪仗，原定于次日迎入沅州城，以彰威仪。翌日，沅州全城肃容，豫王亲率众人，于城楼恭迎永丰帝。
有黑衣死士策马突现，以弓矢连射，永丰帝遇袭，月复中两剑。豫王大骇，令众人追击，不得，死士走月兑。
剑锋带毒，入血即溶，永丰帝顷刻，崩。至死，未入沅州城。
《史记·株志》
帐外传来“抓刺客”的声音的时候，我正坐在闻人成倓的营帐里面，悠闲的喝着茶。
闻人成倓坐在我对面，毫无顾及的打开一个铁质的盒子，上面红色的梅花形印记在烛光下闪着淡淡的光晕。我从余光中看到他拿出一封信，但是没有做出什么表情，依旧低下头安心的喝茶。
闻人成倓看着看着，突然笑了一下，很有深意的抬头看着我，见到我没有什么反应，索性将手中的信递给我，眼睛里完全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我淡淡的接过来，没有什么表情的看完，然后淡淡的放在桌子上。
“不想说点什么？”闻人成倓调笑的看着我。
“说什么？”我两手一摊，无所谓的样子，“早不就知道是这样了。”
信还是那个叫宝音的家伙写的，大意就是刺杀永丰帝的计划得手了。然后对于南株重臣的刺杀行动也暂停了，问主上是打算将人员撤回呢还是暂时按兵不动呢。
杨元构不能当皇帝，我很清楚。
当年即位，只是因为三皇兄羽翼未丰，朝堂动荡，若起来内乱会让滕州有机可趁，才勉强为之。等滕州之患结了，永丰帝就会退位让贤，即使是他强留，我也不会让他继续当下去。
可是杨元构退位之后将要如何处置呢？说实话我心里其实不是很有盘算。
按照三皇兄的性子，大概会给他封一个闲职养着，但是依我看来，杨元构这种有野心却没有能力的人，应该除掉。不过他到底是姓杨的，最后估计也就是选一个地方，将他软禁起来，吃喝不愁，但是不能随意走动罢了。
可是现在，他就这么死了，只是一张薄薄的纸，就告诉我，这个一直以来处处暗中针对三皇兄，处处凌辱与我的人就这么被一支毒箭射穿胸膛，当场毙命了，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
说没有感觉，那一定是假话。
杨元构是我的哥哥，但是我其实很少见他。他从小就是皇后的掌心宝，金贵的紧，我也就是每逢过年过节才能在宴会上远远的见他一眼。他对我总是很不屑，看我和看粗使丫头没什么两样，一副傲慢的样子。我掌管灵教以来，在暗中对他关注很多，知道他是一个心狠手辣又狭隘的人，处处和三皇兄作对，即使三皇兄已经什么都不参与了，连父皇御赐府邸都婉拒了，甘愿呆在宫里受到他们的监视，他还是找各种机会找三皇兄的麻烦。谨妍出事之后，我在宫里的地位有了不少改善，和他见面的机会也增加了，但他一如既往还是很鄙视我，甚至……仇视我。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哥哥。父皇临终前，希望我能尽力保全杨氏一族，也说过元构和谨妍不用太过强求，但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那是你的哥哥，你就当真一点都不伤心？”闻人成倓语气淡淡的，我没有失态，他也并不觉得失望。
“哥哥？”我轻蔑的笑了，“我姓杨，我的父亲是平治帝杨昭，我从一生下来就没有手足兄弟。杨元构本来就不是当皇帝的料，这只是早晚的事。”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低下头喝茶。营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很安静。
外面就很吵闹，到处都是追击和叫喊的声音。
慕容海辰会在今晚遇刺。
其实刺客早就已经潜入慕容海辰的营帐了，但是慕容海辰也是有些功夫的，和他们打斗了一会儿，受了些伤，也不知道情况如何，反正是流了不少的血。慕容海辰营帐里的异动很快引起了玄甲军的注意，再加上欧阳景澜特意安排了大量身手并不好或者干脆就是刚刚伤愈的士兵在附近把守，黑衣刺客和玄甲军现在正打的热闹。
过了很久，喧闹声终于停下来了，估计是完事了。
营帐的帘子被掀开，拘法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上了玄甲军的衣服，是中郎将的打扮。他走进来，先是对着闻人成倓行礼，“殿下”，然后又朝我转过来，“七少爷”。我冲他笑了笑，直接问，“抓住了几个刺客啊？”
“属下无能，未能生擒。”拘法有些窘迫。
“那就是抓到死的了？”我继续问。
“没有……”拘法深深的低下头，“刺客一行五人，全部……走月兑。”
“军师呢？”闻人成倓没有表情的问。
“军师亲自领兵，带五十人追出营帐。”拘法重重的跪在地上，“属下办事不利，请殿下责罚！”
“起来起来，”我站起来拉他，“这又不是你的错，只怪那刺客太过狡猾了。”
拘法不敢站，偷偷的看向闻人成倓，得到的默许之后才慢慢站起来，但是神情还是有些紧张。
“还有事？”闻人成倓见他不走，有点冷言冷语的味道。
“帐外有人求见。”拘法低下头，“他自称是……”
“说。”
在闻人成倓的催促下，拘法偷偷看了我一眼，才小心的说，“他自称是七少爷的……大哥。”
七少爷的大哥？也就是我的大哥？
我瞬间明白了来人的身份，一时竟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因为不知道应该见他还是不见。
“既然是明儿的大哥，那就快请进来吧。”倒是闻人成倓很镇定，没有惊讶这人是怎么进入大营的，也没有疑问我的大哥杨元机不应该早就死了？
我不能拒绝，只能回到座位上安静的坐下，端起茶杯想要喝一口水，但是却发现手在不停的颤抖。
帘子很快被再一次掀开，一个高大的人影从我背后缓缓的走进来。我终于将手中的杯子“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碎片在地上不停的打着旋，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很空旷。
“庄大人，”闻人成倓温和的微笑，起身相迎，“庄大人请坐。”
庄诚也不谦让，淡淡的点了一下头就直接坐在了我旁边。
我不敢看他，感觉身体一瞬间的僵硬。
“慕容海辰身受重伤，刺客已经逃走，”庄诚也没有和我说话，只是看着闻人成倓，简单的说了现在的情况，“但是贵军师欧阳先生已经出营追击了，应很快就会将刺客捉拿归案。”
“我需要怎么配合？”闻人成倓点点头，很诚挚的问。
“欧阳先生只能抓回五个死尸，但是在他们的身上会发现滕州特有的纹身。只要让慕容小公子略加辨认就可以了。”
“那滕州那里……”
“少主已经全都安排好了，慕容氏两大支系一向和慕容涵琚不合，很快就会跳出来声援慕容海辰继任慕容家主的。”
“真是麻烦庄大人了。”闻人成倓恭敬的说，“真是没有想到，庄大人竟然会亲自跑一趟。”
“阁下言重了。”庄诚并不感激，回答的很公式化，“少主都已经布置妥当了，我只不过是奉命行事。”
“灵教不愧为名门大派，果真行事有效。”闻人成倓碰了软钉子，但是并不生气，还是笑嘻嘻的，“庄大人忠心为主，在下心生敬佩，但是说到底这里还是玄甲军的地盘，实在是不方便让您和宁掌教详谈。所以，就委屈二位，有什么话就当着在下，在这里说吧。”
“我们上下一心，没有什么事情需要隐瞒，更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庄诚冷冷一笑，“阁下多虑了，我不过是来看看少主，是否伤愈。”
“哦。”闻人成倓歉疚的笑笑，“是在下多心了，在下失礼，还请庄大人不要记挂。”
“诚哥哥！”我突然转头，直直的看着庄诚的眼睛。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温柔，对着我充满了疼爱的味道。
“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大碍，现在已经没事了。”我轻轻的点头，让他不要担心。
庄诚看着我笑了，并没有怨恨我两次对他用计，一如既往从眼睛里渗出融融的暖意，让我觉得身后有了一股无形的力量。
我和庄诚没有再说什么，我们都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我要留下，他也会支持我。
其实，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告诉玄甲军，我是灵教的掌教，是不可以受伤的，如果玄甲军妄图对我不利，他第一个不会放过。
没有过多长时间，就有士兵来传报，说是军师欧阳景澜在大营外活捉了全部的五个刺客，他们却同时咬破毒丸自尽了，只带回了尸体，并经过慕容海辰的辨认确定是慕容家豢养的死士。
庄诚等到这个消息就告辞了，闻人成倓也没有说什么，还起身相送，但是被庄诚制止了。庄诚站起来不咸不淡的和闻人成倓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家少主年幼，在军中如有不妥之处，还望阁下见谅。”
闻人成倓依旧笑嘻嘻的，“这个，自然。庄大人不必挂心，明儿在玄甲军定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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