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大株永丰三年十月廿八,北朔玄甲军倾尽全军,攻滕州城。
滕州坚固,世子慕容涵琚坚守月余不出,城池固若金汤。玄甲军诡诈,盗取滕州城防图,研习数日,以排云阵水形阵法攻城。
排云阵为玄甲军军师欧阳景澜独创,分五形,变化多端。其水形阵法以柔克刚,最为玄妙。攻城之日,欧阳景澜以箫声相和,威力大增,无奈滕州早有防范,久攻不下。午时,宁王谋士庄严以琴音相助,琴箫相和,滕州士兵竟纷纷卸甲,玄甲军大胜。
《史记·株志》
当我从琴凳上站起来的时候,滕州的士兵已经完全溃退,向潮水一般涌向慕容堡的方向,想要寻求最后的庇护。但是,滕州城门已经打开,黑色的玄甲军就像地狱的使者,在后面穷追不舍,一个都不放过。
这根本就不是战场,而是玄甲军对滕州的屠场。
滕州已经彻底的完了。闻人成偲之前已经在东、北、西三面布置了坚实的防御工事,而玄甲军一直在南门外和慕容涵琚对峙,滕州已经是一座死城了。
今日,欧阳景澜率玄甲军主力以排云阵攻南门,同时,薛犷、薛猎和江觅分别领着三队人马从其他三面对滕州进行围攻。
滕州最为坚固的城防就是南门,欧阳景澜也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南门上,慕容涵琚也是一样的。
排云阵中的水形阵法并不是用来攻城的,但是却是最变化多端又出人意料的一套阵法,欧阳景澜根据商姬弄来的城防图将水形阵做了一些小小的修改,用来对付李玉虎统帅的南门守卫。其实,他改动只不过是让阵法更能配合与他的箫声。
欧阳景澜的玉箫优美动听,却杀人无形,可以摧毁被困阵中之人的意志,但是太过强悍,即便欧阳做了修改还是和阵法配合的不好。所以在开始攻城的时候,虽然我明显的看出滕州的士兵有松动的迹象,但还是和玄甲军对峙了很久都没有结果。
于是,在午时,我坐到了琴凳前。
我的琴声很平常,但是却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扰乱心智,当受害者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防范了,只能任由我一点一点的将他的理智抽离干净。这样的琴声,正好和欧阳景澜的箫声相互配合,将水形阵法的诡异和多变发挥到了极致。
滕州毫无悬念的溃败。
很快,欧阳景澜就收到了薛氏兄弟和江觅送来的战报,知道其他三面的城门也已经攻破了,滕州完全败了。
我跟在欧阳景澜的身后,走在队伍的前端,踏着滕州士兵的鲜血最终进入了滕州的大门。
慕容堡依然坚守。
欧阳景澜调派了最精锐的人手,由闻人成偲亲自带领,围攻慕容堡。
我说我也要跟着一起。
也许这真的算是一个过分的要求了吧?因为我刚刚一说完,欧阳景澜就很快转过头,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我。正打算上马的闻人成偲也停下了,回过头冷冷的看着我。
我低下头,声音不大但是很清晰也很坚定的重复了一遍,“我也要去。”
没有人回答我,我慢慢的抬起头,看到闻人成倓向我们走过来,但是并没有看我,而是对着欧阳景澜点点头,“让她去。”欧阳景澜和闻人成偲都有点不服,想要说些什么,但是闻人成倓抬手制止了,冲着闻人成偲说,“正贤,你不要动慕容涵琚。”
闻人成偲没有很快答应,而是转头看了我一会,才默默的点点头。
我说不上高兴,但是心里还是有一些舒服的感觉。我执剑,上马,跟在闻人成偲身后一起去往慕容堡的方向,最终结束慕容氏的辉煌。
在经过闻人成倓身边的时候,我俯,说了一句,“谢谢。”
我以为,再一次见到慕容涵琚的时候,我会和他大战三百回合,让他知道我的厉害,在他临死前,再告诉他我其实就是宁锡,我是来为这么多年死在他手里的灵教弟兄报仇的。
可是当我看到被玄甲军按倒在地上,浑身血污的慕容涵琚时,我竟然一下子不想那么做了。
闻人成偲依照吩咐,没有当场斩杀慕容涵琚,而是将他生擒,送到了我面前。慕容涵琚虽然还有气,但他的手骨已经折了,身上也被刺了好几剑,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而我,也不想折磨一个将死之人。
我让士兵放开他,任由他软绵绵的趴在地上,不屈服的抬着头,恶狠狠的看着我。
“慕容世子。”我蹲下,低头看着他,“你输了。”
“是,我是输了,”他还是很不服气,“但是没有输给你!你有什么好炫耀的?你别忘了,你还和我有婚约在身呢!我滕州亡了你也要跟着殉葬!”
“慕容涵琚,”我很平静,就像说着最平常的话,“你当年和我订立婚约其实是你做过的最失败的事情。皇后虽然名义上是我的养母,其实和我没有任何感情,她把我推给你只不过是让你安心,并不是想要和你订立什么盟约,就像你把慕容海辰送到宫里,也早就做好了放弃他的准备一样。”
慕容涵琚一愣,旋即狂妄的笑了,“那又如何?我到底还是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不是么?”
“那不是因为你够聪明,”我叹了一口气,“而是你的对手太笨了。你看,一遇到聪明的敌人,你很快就输了不是吗?”。
“玄甲军是很厉害,我输得心服口服,但是你是什么东西?”慕容涵琚挣扎着,想要向我扑过来,但是被一旁的士兵按住,只能狠狠地瞪着我,“你不过就是姓吴的老妖婆送给我的一个人质,有什么好张狂的?”
“看看,”我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了,“你果真太笨了啊!到现在还弄不清楚谁才是你的敌人呢!”
“你想说什么!”慕容涵琚陷入疯狂,大声吼着。
“你记得木四吗?”。我看着他,仿佛陷入了回忆,“他可是真惨啊,被你活生生的割去了舌头,挖去了眼睛,然后又一条一条的剔去了血肉……”我用手探向他的脸,他惊恐的向后退,我轻轻的笑了,“知道嘛,木四可是灵教的西方护卫,你在折磨他的时候,我就蹲在房顶看……”
“你是……你……”慕容涵琚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说话都哆哆嗦嗦的。
“我是宁锡,”我微笑着打断了他,“灵教的掌教。”
“宁锡……哈哈!好个宁锡!”他突然爆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你是来找我报仇的是吧?你是为了沅州和滕州几百个灵教妖孽来找我报仇的是吧!可惜啊,可惜!你就算杀了我又能如何?你灵教几乎就要毁在我手上!”
“我为什么要杀你呢?”我温柔的问,“杀了你,他们也不可能活过来了,我不会杀你的。但是我的弟兄们死的太惨了,要是就让我这么放过你我也无法和他们交代。”
我站起来,向一直冷眼旁观的闻人成偲问道,“我可以将他带走吗?”。
“请便。”闻人成偲还是一副冷漠的样子,“这个人可留可不留,但是我需要给朝堂一个交代。”
“将军放心,”我点头,“滕州世子生有人,死有尸,一定会给将军一个交代。”说罢,我抬手吩咐两个士兵,“将此人送到远瞻台下,自然有人接应。”
“你想怎样!”慕容涵琚冲我大叫。
“不怎样,”我淡淡的说,“慕容世子不必担心,我说了不杀你就不会杀你的,我只是想让世子尝一尝我那些兄弟死之前受过的苦而已。”
慕容涵琚还要骂什么,但是被捂住嘴带走了。
“将军,”我走到闻人成偲面前,“将军刚刚说有人想要见我?不知人在何处?”
“是你的姐姐,”闻人成偲点头,“她站在城楼上不下来,执意要见到你才行。玄甲军都是男子,拿她没有办法。”
我知道,谨妍定然不会甘心臣服,但是,我不知道她想要和我说什么。
谨妍站在城楼上,穿着鲜红的公主朝服,脸上也画着妆,成功的掩饰了苍白和憔悴,远远的看去,和天边的夕阳融为一体,绚烂的让人无法逼视。
“谨德,我等到你了。”谨妍的声音是那么的飘渺,好像随时都会飘散,“我做错了太多事情,即使已经知道错了,也没有办法改了。”
我沉默。
“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直很嫉妒你的,从你一出生,父皇待你就和别人不同,后来你母亲死了,我想着再没有人帮你了,我可以随便欺负你,但是无论我做什么,也就只能让你罚跪,罚抄书,就连嫁祸你杀苏紫燕,老三都能把事情给盖过去。无论我做什么。最终都伤不到你。”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没有质问,只是知道告诉她一个事实。
“对,你从来都没有想过,”她自嘲的笑了,“你从来都不曾想要和我争,是我,自作多情。我见慕容涵琚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但是太后却让你嫁给他,把我指给那个见都没有见过的北朔太子!我去问太后,她只是说,这是为了我好,我当时很不解,很怨恨,但是现在想来,太后是真的为我好。”
“和我走吧,谨妍姐姐,”我伸出手,“和我回沅州,三皇兄不会怪你的。”
谨妍握住了我的手,旋即又松开,“我不能回去了。”
我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走到城楼边上,转过头,微笑的看着我,明艳动人。
“谨德,这是我能够为大株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夕阳下,她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身影,鲜红的身影,像云霞一样,明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