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是在一间稻草房子里醒来的,屋子里很暗,我脑子很昏沉一时无法分辨时间。
我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人带着我,在马背上颠簸,不断的在我耳边重复,“你是宁锡,你是宁锡……”然后我觉得身体变得很轻,在急速的下坠,就像母亲逼迫我从高高的城楼上跳下的时候,心里全是未知的恐惧。我想要大喊,可嗓子就像被人卡住了似的,发不出任何声音。迷蒙间,有人轻轻的抱住了我,我好像落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紧紧地抓住,不住的低声呼喊,“诚哥哥,诚哥哥……”可是身体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束缚住,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周身的血脉好像被什么东西困住了,运行的很不通畅,身体逐渐发热,呼吸也愈加艰难。
“她快醒了,你们出去,守住。”这是我听见的第一个声音,轻柔,有泉水一般的空灵,但是带着一股浓厚口音,生涩的有些怪异。
意识一点一点的恢复,我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个很小很简陋的茅草房,只有一张矮小的桌子,在昏暗的油灯照亮了坑坑洼洼的桌面,和桌子旁面对我坐着的人。
我只是被点了昏睡穴,手脚都没有束缚,地上的稻草堆很厚很软,如果不是那个梦靥我应该睡得很安稳。我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坐了起来,对着面前的男子友好的笑笑。
那是一个白净的像一个姑娘一样的男子,面容极其精致,即便是南株也只有唱戏的旦角可以和他一较高下。侧脸的纹身并没有让他染上彪悍的气息,反而如舞台上的妆容,给他增添了一种别样的……柔媚。
他看着我,好像在研究一件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充满了好奇的探究。我也看着他,不说话,只是笑。
“你是谁。”良久,他终于开口了,依然带着奇怪的音调,非常的生疏。
“哈”我长叹一口气,“原来你会说话啊”
“你是谁。”他又重复了一遍。
“这位壮士,是您把我带到这里的好吧,”我鄙夷的瞅着他,“您不应该先告诉我您是什么人?”
“我不应该。”他说的很生硬,完全没有语音语调。
“不是你不应该,是……难道你不应该吗?”。我加重了语调。
“我不应该。”他又重复了一遍。
“不是,不是不应该,是应该……”我突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换上了一种温和友善的微笑,“按照我们的礼仪,在询问别人的名字之前,要先说自己的名字。”
“你很聪明。”他就像在念书一样,没有表情和语调,但是他还是指了指自己,“花蕊。”
什么?花蕊?这是他的名字?
“花蕊……壮士,”我笑的有点尴尬,用手指了指自己,“庄严。”
“那是你的东西。”他应该是在询问我,却没有疑问语气,不知道是汉语说的不熟练的原因还是根本就已经认定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我身边的草堆上放着的,在昏暗的火光下更显得寒气逼人的乾元鞭。我下意识的模了模自己的左袖,一如我的预想,空的。说实话,我对这条鞭子没有半分好感,即便是闻名天下的好东西,跟着我也有几个月了,但是我就是对这东西没有一点归属感,从来对没有那是我的武器的自觉。
我犹豫了一下,对着那位花蕊摇摇头,“不是。”
“你在用,”他一直看着我的眼睛,好像我脸上有字似的,“为什么。”
“我是在用,但是这不是我的东西。”我突然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你认识这东西?”
“是谁给你的。”花蕊不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我。
“那你先告诉我,你是来干什么的,我就告诉你,是谁给我的。”我眼睛一转,笑嘻嘻的说。
“我来找人。”果然,他虽然汉话说的不好,但是我的意思他都能听明白,之前不过是在假装听不懂,“该你了。”
“我……”我不露声色的想了想,“当时你们来的太突然了,我随手就拿了,我也不知道这是谁的。”
“成,是谁。”他不知道是不是相信,继续问,“你一直在叫的名字。”
“有吗?”。我很诧异,“我被你点穴,一直都在昏睡,那里知道我在叫谁”
“我在找人,这对我很重要。”他很认真,“我需要听真话。”
“你要找人是你自己的事情,问我干什么?我还没有责问你是怎么进入围场的呢”我猜到一些东西,觉得眼前的人隐藏着危险。
“中原人,从来不会说真话。”他好像真的生气了,“你能够冲开昏睡穴,但是我封住了你的内力,你是逃不走的。”说罢,他站起身往出走。
“花蕊”我不由得叫住了他,“如果你要威胁北朔,我并不是一个理想的人质。我不是北朔人,你可以和我好好谈谈,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北朔与我无关,”他在门口停下,却没有回头,“你拿了他的东西,他会来,我会等。”
随着木门吱呀一声被合上,我陷入了黑暗,只能听到门外花蕊用匈奴话吩咐了什么,有人低声应和了。
我试着运气调息,但丹田空空,那花蕊果真封住了我的内力。我索性向后一到,仰面躺在草堆上,细细的听门外不时传来的脚步声。门外至少有五个人,武功都不弱,我肯定逃不走,那就等待援助吧
我借着还没有熄灭的油灯打量着我所处的环境,判断这大概是围场中某一处庇护所。而推算我被点穴的时间和微弱的从窗户中透进来的月光的方向,应该是在围场北部边缘。
花蕊的汉话说的太不标准,不可能是早已归顺北朔多年的漠南部落,这和我的最初的推想差不多,但是他为什么对乾元鞭这么感兴趣呢?听他的意思他要找的人极有可能是闻人成倓,而且好像他对闻人成倓有些敌意,如果真如此那就和我的设想就差太远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能好心办了坏事。
花蕊对待俘虏不是很优厚,事实上,自从他确认了我没有说实话就消失不见了,只留给我桌子上的一壶水就让我一个人在小黑屋了呆了十二个时辰或者更多。我为了保持体力尽量睡觉,几乎睡过了整个夜晚和白天,直到下一个黑夜来临的时候,我再也睡不着了。
灯油已经耗尽,屋子里彻底陷入黑暗。我将乾元鞭紧紧地缠绕在左臂,试着运气冲击穴道,但是花蕊的手法很特殊,好几次好像快要冲开了,突然不知从哪里多出一股真气和我的内力相冲撞,最终只能前功尽弃。我有一些莫名的烦躁,在稻草垛上翻来覆去不知道要如何。猛然间,我感觉到一丝异样,凑到窗户上可是天太黑看不清楚外面。侧耳听,很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太静了,就连外面一直没有断过的巡逻人的脚步声也停下了。
“嘭”一声巨响,木窗户被大力的撞碎,一个人从窗口跃入,一个利落的空翻跪立在桌子旁边。我反应及时没有被伤到,但还是滚落下草垛,蹲跪在一旁。
“你比我想象中的快。”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你却比我想象中的要麻烦的多。”来人也站了起来,声音清冷有一丝不耐烦,“可有受伤?”
“没有,但是那个叫花蕊的封了我的内力。”我刚说完他就已经来到我身边,扣住了我的手,一股热流从手腕处涌入,直冲胸臆。
“啊……”胸口不可抑制的爆发出一阵撕裂一般的痛,我不由得惊叫出声,但是很快用另一只手捂住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添乱”他松开了手,留我一个人站在原地不停的抚着胸口顺气。
“我……”我一时气血不畅,弯下腰不停的喘气,“你们真是不讲理……”
但是不及我说完,又是一声巨响从窗户传来,我还来不及转头就被人来起来,几乎是在同时,一根细细的东西比住了我的脖颈。
窗子已经被彻底损坏,清冷的月光倾泻进来,照亮了我对面闻人成偲严肃冷峻的脸。我不敢动,但还是用余光判断出,花蕊站在我身侧,将我抵在他胸前,他手中拿着一把琵琶,突出的琴弦正比在我的脖子上。
“想要她活,”花蕊先提出条件,“用‘溢彩’来换。”
“‘溢彩’已经和她一起埋葬了。”成偲一点都不紧张。
“她,的坟墓在哪里。”
“她已经死了,我不会让你去打扰她。”成偲向前一步,“这和她无关,你放开她,我来和你算账。”
“她应该在王陵,我会带她回去。”花蕊向后退了一步,比在我脖子上的琴弦也紧了一些,“‘溢彩’是我的,她也是我的”
“花蕊……”我用手撑住琴弦,笑嘻嘻的说,“你……小心一点,我要是死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闭嘴”花蕊低沉的怒吼,琴弦的角度细微的变化,就在这时,我左手弹开了乾元鞭尾部的暗枢,把手处划出的匕首割断了我脖子上的危险。
“噔噔噔……”乌金的匕首比我想象的还要锋利,直接将琵琶的弦齐齐划断,只余下了一根弦颤颤的悬在那里,发出清脆的响声。花蕊心疼他的琴想要用手去护,而我早就算准他会这样,右手弹出迷烟直冲他的眼睛,他一下子乱了阵脚。我趁机向后仰头,借势从琵琶下面钻了出去。闻人成偲反应也很快,一把拉住我就从窗户跳了出去。
然而我们没有跑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很奇诡的音乐声,低沉哀怨,直达人心,引起一阵不由自主的心慌气短。成偲身形一顿,抚住心口停下了。我暗叫不好,反握住他的手用力一击,他没有防备,嘴角溢出了血丝,不过意识倒是清明了不少。
“快走”我拽起他,飞快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