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正月十五夜,灯火通明的明德宫内依旧是丝竹叮咚,乐声震耳,但是坐在闵湘湘身边的我,却在此刻大殿中奇诡的气氛中坐立不安。
咸乐帝似乎是觉得对玄甲军众将士亏欠良多,不但为他们的归来大摆筵席,将他们个个奉若上宾,而且在宴席上大加封赏,赏赐之丰厚连我都觉得不太合适。而玄甲军众位将士自然也一时间无所适从,被荒漠地区的风沙磨砺的粗糙的脸上显露出无比受宠若惊的不知所措,除了跪谢领赏之外竟然也想不到要说什么了。
与此同时,甫京之中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也颇有微词。
北朔这些年依仗着玄甲军,从未遭遇外族的欺凌,反而不断地侵占匈奴的领土,就连那姬氏大齐残兵游勇强撑着的西疆,也在逐步的缩小领土。偏偏今日参加宴会的甫京的贵族子弟都是刚刚年及弱冠的青年,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乱之苦,只是从父辈的讲述之中稍稍知道一些匈奴杀人越货的劣迹。在他们看来,玄甲军的武将不过是一群莽撞蛮夫,丝毫不值得尊敬,咸乐帝今日的封赏自然是天大的恩赐。可是那些将领得了赏赐,就只会谢恩,连一句表忠心的话也没有,这让他们觉得很不合适。
本来玄甲军里还是有几个看上去挺文质彬彬的人的,但是咸乐帝这次却点名要见薛氏三兄弟,而江觅和江岱民则留守军营,所以玄甲军这边也就欧阳景澜看上去还比较适合今天的场合,而他……又是那么的文弱。
开始的时候,贵族王孙还只是小声的议论这些蛮夫不懂礼仪,众将士虽然听到了,但他们本就很少参加这样的场合,所以不敢说话。而那些王孙公子见到这样,更是觉得他们傲慢无礼,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没有顾忌,好几次,我都听到了“蛮夫”、“莽汉”这样的词。将士们终于是有些忍不住的,好几个已经红了脸。
欧阳景澜身为玄甲军的带头人,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就和几个贵族阁老闲谈了几句,言语之间让他们看管好自己的孩子。但是这做法却惹急了那些无知的公子哥,他们本就看不清武将,见到自己的叔伯长辈对欧阳景澜恭恭敬敬居然不知进退,反而认为玄甲军仗着咸乐帝恩宠欺负他们家族,于是,大殿里的争议之声更大了。
后来,魏氏的几少年居然公开的大声发表起有关于“勇武”和“风雅”哪个更受人尊重的言论。这简直就是对玄甲军的公开挑衅
明德宫里虽然还有乐师在奏乐,也还有舞姬在献舞,我身边的闵湘湘还是文雅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羹汤,她身边的成倓也还是面带微笑,一脸的淡然,但是我明显感觉到,整个宫殿里的气氛开始变得越来越诡异了。
我借着宫人上菜的时机偷偷看向欧阳景澜的方向,他虽然脸色温和,但是烛火下,眸光已经泛着莹绿的色泽,让我不禁收紧了手指。
“所谓风雅,难道不可兼有勇武?”欧阳景澜的声音不算太大,但是大殿里却瞬间安静了下来。
“欧阳先生此言差矣”一个刘姓的青年哈哈大笑,“例如这殿中舞姬,风姿斐然,可谓风雅,然,可有勇武?”
这话一出口,周围响起了一阵嬉笑之声,大致是很赞同这样的观点的。
“刘公子,此话可是谬矣”欧阳景澜笑着回应道,“所谓风雅,勇武,实为世人所慕,然二者非但相冲,实则相容。”
又是一阵喧闹,但是却是不屑的意思,好几个刘姓的子弟声音不小的提出,“不如军师上前一试如何?”
问题变得越来越严重了
以我的了解,无论欧阳景澜看上去有多爽朗多讲义气,但是骨子里都是一个精于算计狡猾无比的人,自然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脾气,况且他那种从骨头里渗出来的孤傲和清冷,更是不会允许这些公子哥们耻笑的,他故意抛出那个诱饵,就是为了让这些人要求他上前一显身手。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八成是想用他那邪门的笛子
我下意识的侧过头看向成倓的方向,恰巧他正为闵湘湘布菜,半个脸是对着我的。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我们的眼神不期而遇,但是很快就错开了。
我低下头,迅速的整理了一下裙裳,抬起头微笑,缓缓的开口,“欧阳先生这句话,倒是让谨德想到了一种舞技。”我的声音不算太大,但是异常的平静,还带着些许的笑意,仿佛再平常不过的闲谈,“沅州枯族自古善舞,更是有一种祭祀之舞名为水袖,可以长袖以柔克刚,可断金玉,堪比利刃,而舞姿尤为绰约。每每七月十五,枯族祭祀水神之时,便会有五十名祭师身着白衣,在湖边起舞,翩然出尘,恍若仙子下凡。”
一下子,整个宫殿都安静下来了。我转了转头,看向欧阳景澜的方向,和善的一笑,微微的低头,欧阳景澜迟疑了一下,但是很快咧开了嘴角,对我回了一个笑容。
“长公主说的这技艺,臣下倒是也有所耳闻。”一个很优雅很淡然的声音响起来,让我不禁一个愣神,“但是臣下却一直不曾有幸目睹一二,实乃人生之憾呐”顾止坐在我的斜对面,正对着太子的方向,绝艳的面容上完全是好奇和惊喜的神色。
大殿里更安静了,气氛虽然得到了些许的缓和,但是却是另一种无声的诡异。
“这舞技,曾有故人力荐,朕也是很有几分兴趣。”咸乐帝慈和的声音让气氛瞬间变得和谐起来,他转过身微笑的看着我,满面的疼爱和惊喜,像极了父皇当年的样子,“奈何故人离世多年,朕近来甚为想念,也时常想起这技艺,但是却无处寻觅。不知谨德能不能满足朕这个心愿?”
我有些莫名的不安,但是还是恭顺的点头称是,站到大殿中央接过了宫人递来的长长地白色绸带。
但是就在这时,顾止突然站了起来,两眼放光似的跪请咸乐帝,“臣久慕此技,今日有幸得见,万望上前一试,请陛下成全”我几乎没有学过公主应该学的舞蹈乐器,但是这水袖舞我是会的,因为我小时候身体很差,筋骨也僵硬,而这种舞蹈的用力和鞭子的发力方式很像,母亲为了锻炼我让我学了好久。但是真要用这绸带来攻击他人,我还是心里没底,更何况顾止的武功之高,只在我之上。
可是咸乐帝根本就不顾及我,非常高兴的应允了顾止的请求。
而顾止,也许是太兴奋的缘故,只是略略抱拳就拔剑向我攻了过来。我不禁大惊,差点来不及躲闪,全凭幼年时练就的本能还击。顾止的剑术走的是急而猛的路子,我又开始就落了下风,一直是左右招架,半点腾不出脑子去掩饰自己的招式。我们打斗了将近一百余招,动作越来越快,到了最后我自己都看不清白绸的走势,只觉得周围都是绸子舞动起来的“呼呼”风声。
不过结果很是出乎意料,我赢了。
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是怎么赢的,只是等长长的白绸落地之后,我才和所有人一起看清楚,顾止的剑已经被绸带缠绕了好几圈,静静的躺在了地上。
“长公主技艺精湛,臣心悦诚服”顾止对着我,行了一个很恭敬的大礼。
但是我却愣在了当地,这是怎会一回事呢?
“厉害……”短暂的沉默之后,四周响起了啧啧的称赞之声,将我拉回现实。
我和顾止的打斗,在众人看来,很是飘逸,所以也就只剩下称赞的声音了。大殿里一下子又欢快了起来。
我没敢看闻人成倓,但是欧阳景澜却没有笑,反而面色有一些阴沉。我又抬头去看咸乐帝,却发现他正越过宽敞的大殿,直直的看向我
咸乐帝在看着我,而且是极认真极专注的样子,褐色的眼珠中闪着亮亮的光泽,像极了……狼我承认,我被吓到了,只是傻傻的站在原地,竟然也忘记回避,就这么看着他。
“陛下?”姬皇后终于发现了咸乐帝的异常,侧耳温和的询问,“陛下,可是高兴?”
“哦……哦”咸乐帝这才回过神,粲然一笑,“高兴,当然高兴”但是他的眼睛依然紧紧的盯着我,闪着一种迷离的光泽,“谨德果真是杨家的后人”
我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谨德,可会使鞭子?”咸乐帝的好像非常的兴奋。
一瞬间,大殿里有安静了。咸乐帝讨厌用鞭子作为武器,众所周知,这在北朔几乎是禁忌,他怎么问我这话?
“幼时曾习,但……”我飞快的整理了自己的情绪,平静的回答,“谨德愚钝,武艺稀疏,并不谙熟。”
“这样啊……”咸乐帝点点头,似乎有一种淡淡的失望,“不过也无妨。来人”咸乐帝挥了挥手让康盛上前,“朕早些年曾得一物,本想赠与故人,奈何因缘际会未能如愿,今日就送给谨德吧康盛,去把宣政殿里的那个盒子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