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长安,风声渐起,京城内外竟传出李傕郭汜分兵乱战的消息。
一行同车六人,听到时事新闻之后表情各自精彩:贾诩皱眉锁怨,不知是为主子担忧还是为前途发愁;郭嘉一脸泰然,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另有盘算;小屁孩儿眨巴着懵懂的大眼睛装可爱;郭女侠双颊涂满兴奋的粉红;影美人唇微翘,一副奸计得逞的怂样儿;全车就只有我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的上下不能。
照当下的形势,明显是小蹄子谋划见了成效。要是李傕郭汜那两只疯犬果真狗咬狗自行解决,哪里还有姑女乃女乃施展拳脚的空间?
车轮没滚到城下,远远已见硝烟,吩咐一干随从找个隐秘的地方扎营安顿,拖影美人一同回汉宫探听资讯。
小蹄子对大街小巷的破败状况视而不见,直到入宫见似被八国联军洗劫的凌乱不堪才显示出情绪波动干瞪眼。
原本是为赌局忧心,现如今却只为不明所踪的皇帝陛下焦虑。宫门失守意味着第N场华丽宫变。太监宫女早就死的死,跑的跑,偌大个皇城竟找不到个活人来问话来龙去脉。
内急如焚摇晃影美人,“小崽子到哪儿去了?小崽子会不会有危险?”
小样儿的被我扯得身姿摇摆,却连挣扎也无。没进城时这厮还是一派“尽在掌握中”的自信,被与梦想颇有差距的现实打击之后愁闷恐怕不比我少一分,“先别着急,伯和那么激灵,必定会逢凶化吉,说不定找地方躲起来了。”
“他是天子,动辄都有十几号人跟着,别说‘躲’这么大的张罗,就连出恭都有个拿纸的,带个记录的,能避人耳目找地儿藏身才怪。”
影美人被我消极言论打击的不轻,却还怀抱希望扯我往雷火宫飞,“你不是在宫里造了间密室私藏小金库吗,说不定伯和躲在那里。”
白着脸不抱希望,“连你都知道了,李傕郭汜能不知道?”
小蹄子不理会怨语,拉着我一路冲到宿舍。进门时眼见小崽子亲笔题字的牌匾已是七扭八歪,一丝亡国灭家的悲凉感不觉爬上脊背。
原本对那个不是密室的密室不抱希望,没料想拉开门的瞬间却发现个惊喜。在里头玩儿捉迷藏的人虽然不是小崽子,却也非全然无用的棋子。
小麦抖着腿哆哆嗦嗦地爬出来,一见我面就嚎啕大叫“郡主”。好容易安抚这厮积重难返的情绪,才淘出关于此次祸劫的一手信息。
“郭大将军……密整本部甲兵,欲攻大司马,却有人事先报知。李傕大怒,点本部甲兵来杀郭汜。两处合兵数万,就在长安城下混战,乘势掳掠居民。”
影美人闻言怒道,“两人战便战,为何攻到汉宫?”
小麦被犀利的语气斥得呆愣,吞吞吐吐半天才磕巴着继续,“李傕之侄李暹……受令引兵围住宫院,载天子皇后拥出后宰门,遇郭汜兵到,乱箭齐发,射死宫人不知其数……李傕随后掩杀,郭汜兵退,车驾冒险出城,该是……该是拥到李傕营中。郭汜领兵入官,尽抢掳宫嫔采女入营,还放火烧宫殿。后来……”
小太监一抽一抽地叙述,影美人的脸色一寸一寸地阴沉,“后来怎样?陛下现在何处?”
小麦被眼前人的至寒冷颜吓到口舌打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小蹄子露出如此骇人的表情,端详震惊之余终于找回几分理性劝他冷静。
影美人双眸似被嗜血鬼魅染上一层红,盯着我挣扎半天才平心静气缓和态度,容被吓惨了的小太监接茬儿叙述,“之后……听说郭汜领军与李傕厮杀,汜军不利,暂且退去。李傕乃移帝后车驾于郿坞……”
话到此处,总算提到有用信息。影美人几乎是在听到“郿坞”两个字的瞬间就拉着我冲出窗外,飞了半里听到门里的小太监声嘶力竭地询问“郡主何时归来”。
我哪知道何时归来?神州荆棘争奈何,六宫饥馑愁干戈。人心既离天命去,英雄割据分山河。故事发展到这段情节,回不回得来都成问题。局面一发不可收拾,怎么演好散场秀都有待定论。
影美人在位时就经历过几番变革,小崽子更是被一群忠臣奸佞搞得千磨百难。兄弟俩恐怕早就恨透了被劫持绑架去的悲催命运。所谓后王规此存兢业,莫把金瓯等闲缺。人君当守苞桑戒,太阿谁执全纲维。
为让他安心也让自己安心,试图出言安慰则个,“影儿别担心,小崽子一准儿没事儿,李傕就是再大逆不道也不敢动天子一根汗毛。”
小蹄子闻言面相非但没转和,反倒愈发冷郁了几分,“是我当初没有考虑周全,才陷伯和于险境。”
当初?考虑周全?
早知道这厮有部署挑拨李傕郭汜,兴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事态竟发展到这般惊悚。
“事到如今,无影也无需瞒我。当初你到底是怎么串联密谋的,之后又是怎么跟小崽子筹划交代的?”
影美人早没了卖关子的心情,虚叹两声娓娓道来,“你在雷火宫风流快活的那些时日,我间或出宫探听消息,得知郭汜之妻最妒,才想出利用那妇人用反间计,让二贼自相残杀。”
好端端地就事论事,非要拐带着指责我一句“风流快活”,举重若轻标榜自己也就算了,到了这种时候也不忘变相骂我不务正业。
臭着脸顾大局,“之后呢?”
小蹄子对我的不满毫无知觉,“我同伯和曾与太尉杨彪商议,谋划叫杨夫人借由他事拜访郭汜府,乘间告汜妻说郭汜与李傕夫人有染,其情甚密。陈词利害若李傕知之必遭李傕其害,圈套那妇人绝其往来。”
闻言月兑口而出,高声叫嚣,“这等下三流的手段你也使。”
吃惊之下难免心直嘴快,影美人脸色却已红白相间,“我们离开京城之时,杨彪还未动作,之后必定找准时机依计行事,一而再再而三诛心挑拨,才致李郭反目。”
摇头晃脑作评,“办法倒是好办法,只不过李大司马与郭大将军都不是什么讲道德的好鸟儿,乖乖窝里反斗鸡还好,却把小崽子牵连进来扩大影响……”
影美人闻言默不作声,板着脸直到郿坞。两个人偷鸡模狗客串了一把梁上君子,才找到小崽子下榻的行宫。屋四周围都有门丁把手,小蹄子对我使个颜色,默契携手玩儿招声东击西引开守备视线,一先一后越窗进房。
脚刚沾地儿就见小崽子衣衫不整半卧在床上,也不知是睡是昏。
花三秒中简单打量传说中的大汉天子,却只见一只形容枯槁的瘦弱身躯。眼前这个明明还是少年,却比七旬老人还要憔悴。骨架扯宽,个子长高,更掩饰不住身无四两肉的瘦弱。曾经圆圆红红像苹果一样的小脸儿,现今却面黄肌瘦,肤如菜色。
影美人快步上前附在小王八耳边轻声唤“伯和”,叫了半天才见皇帝陛下睁开龙眼。
少年半眨着迷离的美目辨认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颓然觉醒,扑棱着坐起身拉住我们低声问道,“哥哥,小姑姑,真是你们?”
你姐叫“哥哥”可以理解,这一声“小姑姑”可真是折煞我也。才多久没见,小崽子待人接物的礼数就更进一步,重逢时也知道唤尊称而非扔花盆儿了。
小蹄子握着宝贝弟弟的手,满眼都是疼惜,“伯和受苦了……内侍都在哪里?”
小王八眼神哀怨,一脸委屈。本以为倒霉孩纸要禁不住掉几滴金豆,没想到这厮酝酿来酝酿去眼睛还是干的,“身边人得罪了李傕,被领出去受罚了。”
影美人皱眉问道,“什么?”
小崽子长叹一声,面无爱恨,“李傕派人看管我们,吃穿用度无有接济。不止我与皇后饮食不善,侍臣皆有饥色。我派人向那厮取米五斛以赐左右,他却以腐肉朽粮与之。内侍等有抱不平的说了几句怨言顶撞,激怒逆臣,才被借口遣走。”
怪不得进门就见小王八衣服穿的七零八乱,头发梳的不伦不类,还以为有什么惨剧发生,幸好只是没人伺候引发的始末。
说话间听到坞外喊声大起,猜想必定是李傕引兵出迎郭汜。三人面面相觑,在哄闹声中商量对策。姑女乃女乃本就对李傕郭汜不爽,现如今直接提议左右手练了俩王八蛋一了百了,话没说完就遭两兄弟一直反对。
小崽子说出的话头头是道,“些日子没见,小姑姑还是这么冲动。现今绝非擒贼先擒王就能一劳永逸,不如联络杨彪朱儁等诸臣工从中说和斡旋。”
凑到倒霉孩纸面前出手捏他脸颊,“尊贵的皇帝陛下变化怎么这么大?从前见了我非打即骂,怎么如今人大心大,竟学会了传说中的‘温柔’?”
小崽子扭曲着脸以牙还牙地掐我,说出的话总算符合一贯形象,“得三分颜色就开染坊,就该再让你打热水端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