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灵糜烂肝脑涂,剩水残山多怨血。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銮驾到许都,盖造宫室殿宇,立宗庙社稷省台司院衙门,兼修城郭府库。大张旗鼓折腾到硬件装备都齐全,皇廷正事恢复日常办公。
朝堂上老曹等一干众臣皆立等听封,本郡主履行职责殿前听政,当堂坐在小崽子下首俯视群臣,为壮门面还特别在身后配备一貌似保镖的某人,狐假虎威的相当惬意。
皇帝陛下有条有理赏功罚罪,封董承等十三人为列侯。老曹早就盘算好要自封为大将军武平侯,只不过走形式借天子之口宣布。不但如此,老东西还催小王八封荀彧为侍中尚书令,荀攸为军师,郭老师为司马祭酒,刘晔为司空仓曹掾;毛玠、任峻为典农中郎将;程昱为东平相;范成、董昭为洛阳令,满宠为许都令,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皆为将军,吕虔、李典、乐进、于禁、徐晃皆为校尉;许褚、典韦皆为都尉……跟着他混饭吃的诸位无忧落空,如此大权揽于一身,得意洋洋好不威风。
这厢尘埃落定,少年天子竟自作主张加了一项议题,传上殿一位我连做梦都没想到的人。
多日不见,如花姐竟憔悴到堪用“形容枯槁”来描述的地步。小样儿的一身妃装款款上前,气质无可指摘。
皱眉感慨有钱人家的小姐的确比寻常百姓的女儿多几分进退得宜的风范,大家闺秀所受的淑女教育,也并非全是枉然。
侧目偷看身后人表情,小蹄子显然也没料到会在此种情境下得遇前妻,前一秒还站的英朗挺拔,玉树临风,突遭变故之后却禁不住肩僵膀硬,乌云压顶。
文武臣工自然都不知走上堂来的女子是什么身份。如花姐面带微笑对小崽子施礼,连半眼都没往我们这片儿扫便低头跪地默然无语。
小王八坐在龙椅微微颔首,抽空儿丢了个若有似无的眼神给自己哥哥,开口之前还发出个几不可闻却被我听得清清楚楚的哼声。
“弘农王身故,唐美人奉旨归乡。其父太守欲嫁之,美人誓死不许。李傕破长安钞关东,得美人欲妻之,固不听则终不自明。亏得尚书贾诩知之而告于朕。感怆悲怀,特择今日封美人为弘农王妃。”
毒蝎子得知这么大的事儿居然不跟我报备就越权找上级领导
影美人脸色苍白,整个儿像个丢了魂儿的空壳杵在那儿只顾发愣。
难怪这厮有这种反应,皇帝陛下诉说的故事,前半部分本由小蹄子亲自导演,发展成后半段的结果,他自然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天子一言既出,满朝窃窃私语。如花姐在众人交口称赞中叩首谢封,随即起身步步退出殿外。
好不容易熬到散朝,影美人避人耳目不敢造次,待人退尽才像离线的箭一样奔往后宫。
呆呆看小样儿的背影瞬间消失无踪,喃喃问那坐在上位不动的人君究竟唱的是哪一出儿。
小崽子一把甩开上前欲搀扶他的太监,拽着我走下台阶一路狂走,“你想知道?自己去看”
满腔郁闷无处可发,唯有仰天长啸,“我有病啊,人家夫妻团圆我跟去凑什么热闹?”
小王八猝然停止拖人的脚步,转身同我面对面冰颜冷笑,“夫妻团圆?恐怕是就此劳燕分飞。”
“你说什么?”
倒霉孩纸见我瞪大眼理不清头绪,似笑非笑扯着我继续前进,“所以要你自己去看。”
忍无可忍拉回被他紧紧攥着的手,呼号鸣叫,“你说的我一点儿也不懂,还请陛下不要卖关子,索性直言相告”
小皇帝被冒犯稍有惊诧,奈何呆愣不出三秒就找回了办事节奏,小样儿的忍着怒气凑到我身边,力图露出个心平气和的笑,“若是彼时没正唐姬身份,今后其是嫁是走都任凭。只是如今她已是‘弘农王妃’,恐怕终其一生都要为我‘亡兄’守节。”
话到此处,理解力差的后进生终于有所了悟。少年天子不放过我细微的表情变化,耍温柔攻势笑着劝道,“你不用替唐姬伤心,我给的都是她所求。”
“伯和也该事先同你哥商量才对,最起码也要知会他一声而非让其措手不及。”
心道要是这么个平地惊雷砸到我头上,恐怕我会比影美人还要暴走。
小崽子复又拉起我慢慢走,“这个……也是她求我的。”
如此看来……如花姐是打定主意要让小蹄子愧疚,这样一闹,小样儿的怕是要背着枷锁一生不得解月兑。
不知不觉来到皇帝陛下寝宫门口,内殿传来往夫妻杂声交谈。影美人明显情绪激动,虽极力压抑也掩饰不住拔高的音调。
当着小崽子和各宫廷服务员的面像做贼一样把耳朵贴到门上,偷听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小蹄子从头到尾一直在问为什么。
倒霉孩纸心中也许早已知晓答案,翻来覆去重复那句话更像是寻路不出的宣泄抑或无可奈何的喟叹。
相比之下,如花姐的情绪要淡然的多,小样儿的不声不响等人发作完毕才幽幽诉问,“陛下可还记得当初你我诀别时你唱的那首歌?”
诀别时……唱的歌……莫非是“离歌”?更重要的是如花姐称影美人为陛下,当下我身边站的是正牌“陛下”,这亡国女无端搞这一出意欲为何?
奈何同小样儿的对戏的演员却对此无所质疑,相反还十分配合。长时间的停顿之后是影美人一声长叹,沉吟如歌,“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藩。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
“陛下可还记得臣妾唱了什么?”
“皇天崩兮后土颓,身为帝兮命夭摧。死生异路兮从此乖,奈何茕独兮心中哀。”
“陛下可还记得临别时你对臣妾说了什么?”
“不……不记得了……”
这一句答的吞吞吐吐,说明他显然是记得。如花姐轻笑一声,“陛下不记得,臣妾却时时刻刻都记得。陛下道‘卿王者妃,势不复为吏民妻,幸自爱’”
“似玉……”
“陛下还要问我‘为何’?”
“似玉……”
“臣妾愿守陛下荒冢终此残生,只因那里头埋的是我亡夫。”
“你又……何必如此?”
“当初陛下遣臣妾回乡之时,生离或死别对我就已经没有区别。如今我却可以名正言顺悼念逝去,保存几分体面不是吗?”。
……
拉起小崽子的手悄悄离开,小王八被我拖着却不敢大声抗议,直到走远才开口问道,“为什么不听完?”
苦笑着反问,“大约能猜出结局,又为什么要听完?”
少年天子歪头看我,双眸中满是问询,“原以为小姑姑会为唐姬哀为自己喜,却没料到你会是此种反应。”
“此种反应是何种反应?”
“满面绝望……”
说我神情落寞还可以理解,这“一脸绝望”是不是有点儿描述过分。呵呵傻笑试图辩驳,“哪里有,你这孩子就会夸张。”
“你脸上的愁色不像是悲天悯人的同情,倒像是兔死狐悲般预见结局的悲凉。”
糊里糊涂讪笑几声表示我对他所下的结论不敢苟同,倒霉孩纸也不再过多争辩,跟着我一路乱走。
浑浑噩噩荒废整个下午,傍晚时接到通传说郭嘉求见。原以为药罐子是来找我,没想到小样儿的才一现身就要求同天子单独密谈。
预感不祥便等在石子路看二人窃窃私语,不多时小崽子竟差人取笔墨写了什么。待他完成杰作,郭老师便接过疑似圣旨的东西施礼告退,随即款款走到我面前笑道,“郡主,陛下实授册封刘公为徐州牧,请你亲自前去宣旨。”
这……是从何说起?
“我去问伯和……”脚刚迈出一步就被药罐子扯手拉住,“陛下说身体不适,要摆驾回寝宫歇息了。”
试图甩开他的手未果,“一派胡言,我们半天都在一起,他什么状态我比你清楚。是不是老曹又逼着伯和写了什么不知所谓的诏书才搞得他心情烦闷。不行,我要去看看他……”
倒霉孩纸无端被我拖个踉跄也死死不放钳制我的手,“陛下吩咐即日启程,请郡主早些上路,下士愿随行侍奉。”
满脸疑云盯着小样儿的脸想看出点儿不寻常,研究了好半天却也只看到其笑如春风,“郭老师,你老实告诉我这其中有什么阴谋?”
药罐子靠近一步盯住我眼睛,适时弯嘴角增加笑容幅度,“郡主可信我?”
被这厮媚眼沉声搞到晕菜,鬼使神差答一句“我信。”
“既然郡主信得过下士,就请速速收拾行装立时启程。”
“你忙什么?就算要走也得细细安排妥善出发。”
“郡主不想快走吗?”。
“我为什么想快走?”
“彼时在朝堂上,郡主满眼尽是哀愁,恨不得生出翅膀飞逃,难道是下士看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