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甄轻声上床,见阮钰将自己整个埋在被褥里,不禁扬起嘴角笑了笑,稍稍拉下锦被,将他的头露了出来。
但看到阮钰的下一刻,淳于甄脸上的笑意瞬时就消失了。那明显哭过的红肿眼眶。被泪水沾湿粘成一撮一撮的睫毛,泛着莹莹泪痕的脸颊。以及压在底下湿漉漉的一片深色水迹……
随着目光移动,淳于甄的眉头便愈发的紧皱。嘴紧紧的抿了起来,犹如高山上千年不化的沟壑。压抑着胸中将要呼之欲出的愤闷。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锦被从新盖住了阮钰的脑袋。然后翻身下了床。大步走出了寝殿。仿佛是要诀别一般的背影转眼就消失在寝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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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日寒过一日,殿内却是被暖炉烧成一片暖洋。阮钰穿着中衣。独自站在敞开的窗前,冷冽的风便毫不犹豫的扫在他脸上,胸前是刺骨的寒,背后是紧致的热。他夹在两者间。抬眼望着萧索的后花园。不远处的湖面已经冻结成冰。周边的花草都像被凝固了一般,僵硬的歪斜着,在风中瑟瑟发抖。显露着颓败的颜色。这附近很安静,太安静了……叫人心里发慌。
自从那夜去了太子妃处后,他就没再回来,几日了?阮钰想不起来。而那些奴才们也都是怯怯的小心着,好似深怕他会难为了他们,伺候完便迅速的离开,一句闲话都不会同他多讲。阮钰见他们如此,便尽量不去烦扰难为。
日照之时,若他想出去走走,倒也是许的,只是身后总是跟着许多个奴才。个个都是一脸谨慎。过了半个时辰,便开始规劝阮钰回殿,说的都是些委婉的话,比如“外头风大,衍少主还是回屋吧。”“太医说过衍少主不宜过劳,需静养。”“奴才看这天色怕是要落雨了,衍少还是快些回去吧。”……
阮钰并不反驳,总是淡淡的应了声便随他们返还了,囚他的是淳于甄,他又何苦为难这些领命的奴才。
便这么一日度过一日,大半的时间都窝在书房,一卷一卷的看。他也不挑。从史书到小记。从词曲到佛经。看的懂的看不明的都认认真真的翻阅着。犹如同自己暗自较劲一般。
暗自猜想淳于甄许是厌倦了他了,或是有了新宠。如果真是如此,怕再过不久便可离了这儿,从此各不相犯,往后也不用再胆战心惊的度日了。这么想着,即使是百般无奈,也逼着自己坦然释然了。多一天便是多一分希望。
但每日见到芷若之时便又是烦闷。除去上次和她有过了不快,如今他却已是这般情形,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他不愿见她,其实华明宫的人他一个都不想见。但怎么可能呢?
芷若身为淳于甄的大婢女,自然是跟淳于甄最为亲近的,地位也在不似一般宫仆,而她每日过来给阮钰的伤手敷药,总是叫他觉得怪异。这手上的伤已是好了,不过是用些好的生肌霜,好不留下疤痕。又何必要她亲自护理?再加上她有意无意的询问,虽是一些日常饮居的琐事,可问的多了总是有些烦躁。特别是此时阮钰实在不想多言。
“芷若,我手上的伤早已无碍,不过是涂抹些药膏,都不用他人伺候,我自己便可以。你平日里要打理的事多,就不用亲自过来料理了。”
阮钰忽而对着正在用棉签仔细涂抹的芷若说道。
芷若愣了愣,停下手抬头看向阮钰:“衍少为何忽然说这些?”
“……我只是不想太过麻烦你。总是这般,你毕竟是太子的人。”
“不麻烦,芷若倒是乐意的,怕是衍少闲奴婢烦人了吧?”芷若又低头继续涂抹。
“……不是。”
“就算是衍少嫌弃奴婢也是没有办法的,若交付给别人,殿下不会放心的。”
阮钰听闻这句心下咯噔一声。手中也一时僵硬。
芷若抬头看了看他,轻叹了口气。“要说衍少也果真是无情,这都半个多月了,也未听你询问过一句,也难怪殿下……”她又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我已是不想再自取其辱。问或不问又能如何。”阮钰收回了手。看向别处。
“芷若只是个奴才,许多话出口便是出格,上次已经引得衍少厌弃,我也决意不再多言了。只是这药还是得我来调理,就算是衍少心中厌烦也只好忍着了。”
芷若说着微微一笑,开始整理器具。阮钰不知如何回应,只能呆看着她。
末了她忽然又问道:“昨日那味莲子雪糯衍少可喜欢?”
“……恩。”阮钰点了点头,又有些不明所以。
“那便好。”芷若笑了笑,便拿着药盒自经向外走去。只余阮钰独坐在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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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下午阮钰依旧在书房内看书,忽而听到殿外传来阵阵喧闹,“二哥,二哥—”
仔细一听却是安阳的声音。阮钰皱了皱眉。站了起来。
“安阳公主,殿下不在这。”
“好大的胆子,不在这干嘛拦着我?还不给我让开!”
“回公主的话,殿下有令,没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啪——”的一声,然后是门被推开的声响。
“二哥,你叫奴才不让我进来么?”
偏西的阳光将安阳的身影长长的映在了地板上。一道刺眼的光正好落在阮钰眼中,他不自觉的就拿起手中的竹卷挡在了头顶。微微眯起了眼睛。
“是你?”
安阳楞楞的站在了门口,随即便大步走了进来,“你怎么在这,二哥呢?”
“安阳公主。”阮钰俯身行了一礼。
安阳看着眼前的少年,穿着宽松的水青色长袍,并一件浅纹月白狐裘马褂。青丝亦是随意的盘在脑后,竟是用一支毛笔固定的。有些凌乱的刘海长短不一的错落在额前。这副样子真是同印象中装扮的极为得体阮钰判若两人。这般不修边幅,这般随意。却偏偏叫人看了觉得无一点不雅。甚至忽而在他身上看见了几分悠然自得,翩翩如云的神采……
安阳有些失神,又有些嫉妒。这宫中竟有人比她还自在。而她的自在是任性和娇宠供养着的,若她不是安阳,不是大迳最得宠的公主,她便丝毫都谈不上了。
但阮钰什么都没做,单单那么站着就让人觉得他如此自在。虽然他正正经经的给她行了个礼。却没有一点低势。仿佛是好心赏她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