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吐了一口气。李想南有点不耐烦地用手指敲击着方向盘:“连阳怎么还不来?”
邵云亭坐在副驾驶座上,斜睨了她一眼,难得地没有跟她抬杠:“肯定是派出所不肯收你的钱,他正在说服人家呗。”
“什么我的钱,是……”李想南皱了皱眉。
邵云亭怕了她似的直摆手,打断她的话:“我知道,我知道,是连阳的钱嘛……”承认一下自己很有同情心,她会死的嘛?先是同情那个宋轩小鬼,非要帮人家完成最后的愿望,然后又同情人家的妹妹,想要暗地里捐些钱让小女孩刚刚失去亲人的日子可以好过点。
当然,会拿别人的钱去捐款的人,除了李想南这样爱钱爱到棺材里去的天师,倒也不多。幸好连阳也心善,李想南一提捐助的事情,他就表示赞同——于是最后掏腰包的事情就完全归他了。
不过,他最近发现,连阳似乎很喜欢跟李想南这个蛮不讲理的家伙保持步调一致啊。有问题……
“喂,问你一个专业问题,”邵云亭被李想南焦躁的样子搞得有点崩溃了。随便扯开一个话题。“你为什么不收宋轩的鬼魂,他这样的也算‘游魂’吧?”
“他又没害人。”李想南回答,“点醒他就可以了,他自己会接受冥冥之中的指引,去他该去的地方的。”
“那为什么在秀儿和玉凤家里,蜡烛灭了后,你要提醒连阳小心宋轩?”他问道。“那时,我们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的来历和身份了吗?”。这一路上他可一直用灵力控制小灵,否则以那小子灵异的体质,宋轩的事情十分钟都瞒不住。
李想南叹了口气:“因为当是李耀明的魂魄也在场,他当时的气息是‘戾’的,宋轩本身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是鬼魂,受到这种类似负面磁场的影响,说不定也会变的。我们俩心知肚明是没错,可连阳还不清楚宋轩已经不是活人了,我当然要提醒他。”
“原来恶鬼的性质还跟感冒病毒一样?”邵云亭开玩笑地说,却没想到李想南认真想了想,居然点点头:“这么说也挺形象的。”
但她的回答,却带出了他的另一个疑惑:“那李耀明呢,我怎么没见你收了他?”
李想南欲言又止。
邵云亭笑了笑,道:“是不是打不过,所以见我和邵云亭没提捉鬼的事情,又都不是你那个专业领域的,你干脆打不过就跑……”
李想南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了:“他害死了两个人了,你以为我不想收他啊。问题是……”她的话到这里却戛然而止。
这倒是更加惹得邵云亭认为他刚刚的推测是真的:“问题是,嘻嘻。你打不过人家?”
“滚!”李想南从来不是淑女,这点倒是表里如一得很,被邵云亭说得急了,她一脚踹了过去,幸亏邵云亭早有防范,利索地躲过她的攻击,顺带调侃了一句:“李天师,说不过就动手,我可以把你这种行为看做是恼羞成怒吗?”。
“怒你女乃女乃个鸡大腿!”李想南窝着一肚子火重新坐好,忽而有点沮丧起来,“要是打不过倒也罢了,重点是,我根本都感应不到他了。”
邵云亭一怔,“不是你驱赶他走的吗?”。他当时也没有感应到灵异气场,还以为李想南平李耀明的鬼魂会继续作怪,使了道法迫使对方离开的。
“不是。”李想南闷闷不乐地回答。“要不知不觉就把他驱赶走了,我干嘛等着他害死一个又一个人啊?”
邵云亭不跟她闹了,正经地问:“不是就不是,你不高兴什么?”
“如果不是我,那也就是说,李耀明是被别人驱走的。”李想南弹了弹额头。不知道又在钻哪门子的牛角尖。
“你别想太多了,”邵云亭看着她光洁的额头上被自己的指关节扣出几个红印,有点看不下去地安慰了她两句,“他说不定是完成了心愿,自己走了。”
“其实,我一直在考虑一件事情,宋轩的鬼魂被我们见到那是因为我们都有些道术,秀儿入了空门,能察觉出他有问题也有可能,而被梁家兄弟看得见他也还好说,对方的大限将至,命数到了尽头,能见到魂体也不叫奇怪。但是,为什么胡大宝也能见到?他的命数还未尽,我们已经将他送到派出所来了。”李想南捏了捏眉头,没休息好外加过度用脑,她的太阳穴跳得她想拿脑袋去撞玻璃窗,“为什么他也能看见?”
“也许是李耀明的鬼魂搞的鬼,胡大宝的命估计本来也在他昨晚的计划之内,只是我们的出现正好帮他完成了愿望。”
李想南皱了皱眉,虽然没有再吱声,心里却并没有因为邵云亭的几句话而释怀。
“话说,胡大宝要是招供的时候说些什么鬼魂杀人报仇之类的事情,不知道派出所要多头疼了?”邵云亭见她样子还是不开心,便笑着转移了话题。
“嗯,这种问题就丢给派出所去头大吧。”李想南心不在焉地回答。
两人一时别无话题,都沉默了下来,却没有人注意到,外面的天色忽然暗了下来。现在是正午。天却黑得让人几乎要将时间错认为夜幕即将降临。等到李想南和邵云亭发现不妙的时候,两人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对视一眼彼此,还来不及说话,只听得派出所里突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声惨叫!
“啊————”
惨叫者的声音凄厉无比,听得人心脏都在瞬间狠狠地缩了一下!
李想南立刻反应灵敏地拉开车门跳下车就朝派出所里跑去!
派出所里头一阵混乱,显然这声惨叫让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
“阿南,云亭,怎么回事?”连阳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对派出所人仰马翻的情形似乎也不点都不清楚原因,“刚刚那声音是谁发出来的?”
“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呢,你不是一直在派出所里吗?”。邵云亭问道,李想南却细心地发现,连阳的脸色有些发白。
“连阳,你怎么了?”
“我……”连阳叹了口气,“我好不容易劝所长收下我们的心意,一出所长办公室就觉得护身符忽然十分得烫,急忙去洗手间用凉水冲它,然后就听到了一声惨叫。”
“发生什么事情了?”邵云亭拉住一个跑过他身边的警察。
“犯人死了!”警察丢下一句话就匆匆抛开了。
犯人?李想南三人对望一眼,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不好!胡大宝……
就在这时,当初负责接待他们的警察小张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胡大宝死了。”
外面忽然轰隆一声,下起了瓢泼大雨。
原来,胡大宝终究是命到尽头的人,怪不得他能见到宋轩。
李耀明的鬼魂自始至终都没有打算放过他……
雨势更加急促了。大白天已经跟黑夜没有什么区别,哗啦啦的雨声给人一种身在别处的恍惚感。西樵村村后的那个交叉的岔路口,强而有力的雨水斜斜地打在地上,一层层泥土渐渐被冲刷开去。
泥土下渐渐显露出破烂不堪的人形纸张,赫然是玉凤昨晚扎小人时的道具。
雨水一下一下地冲击着地面,纸张靠着雨水的浮力漂浮了起来,渐渐地往地势较低的路边漂去……因为雨水的胀泡,纸张慢慢的发生了改变。原来,那不是一张小人纸,而是三张叠在一起的。由于在雨水里浸泡了好一会儿了,三张纸分离开来。三个布满针眼的小纸人争先恐后地被雨水冲走了……
三张小人纸,三条人命死。
原来,根本没有人能逃月兑一早注定的命运……
“该死!”李想南脸色黑得吓人,不知道在咒骂着这鬼天气,还是咒骂着自己的疏忽。十字路口本就是困住鬼魂的地方,怨气阴气都很重,常常有招灵的道术限定必须在十字路口进行,可见它有多灵。怪只怪当时她和连阳一心想着梁家兄弟的奇怪处,虽然见到玉凤扎小人,但一来她是个疯子,二来他们那时注意力放在别处,没有想到这一层。
单独关押在派出所临时牢房里的胡大宝死了,他的死法和梁兵差不多,几乎被人完全开膛破肚。那血腥的场面,就连派出所的一干警察见了都脸色一白。
李想南当然也没有办法做到面不改色,话说这样人间炼狱浓缩版的场景,看多少遍也还是会恶心的。她烦闷地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想要模出烟来抽,却模到了一张纸——一张她很熟悉的纸,因为她裤子的潮湿而被浸得也半湿的纸——李家特有的符纸——上面却没有李家的符咒,而是一个奇怪的符号,在符纸的正上方大约三分之一处,有黑色的印记,十分之小,似乎是“=”,却又歪歪斜斜的。
她的眼神一凛。
解决鹤姬之镜的事件时,为了复仇而导演了一系列事件,最后自己也死去的黄文君曾经说漏了嘴,提到一个人——“他”。而那次事情解决的现场,也有一张类似的纸,上面也有一个奇怪的“<”。
“这是什么?等于号?”连阳一皱眉。
“又来?”邵云亭瞥了一眼那符纸,显然也想到之前鹤姬之镜发现的那张了,精明的眸子眯了起来,也嗅出一股不寻常的气氛,“这张符纸什么时候跑进你的裤子口袋的?”
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想南向来不喜欢跟别人有肢体接触,这一路上,也就只有玉凤缠打着胡大宝她迫不得已挡在前面的时候……
“玉凤是装疯!”
李想南愤怒地将那符纸钻成一团。
“我早该想到的。冤魂十字路扎小人哪里会是玉凤能做到的邪术,肯定有人在背后指点她。”
……
西樵村村口,老杨头家。
屋内亮着一盏灯泡,秀儿低头在佛前诵念着,玉凤则蹲在里屋的门前,一片阴影打在她的脸上,不知道是哪里的墙壁不严实所以漏风,吹得连着灯泡的电线摇摇晃晃,她脸上的光线也因此明明灭灭。她一动不动,几乎连眼睛都不眨,简直像是个脏兮兮的假人。
梁兵的尸体在李想南他们离开之前,由邵云亭和连阳一起搬去梁家的院子里了。可这具尸体留在这里的那种诡异的气息却没有就此完全消散。
秀儿诵经念佛了好一段时间,内心似乎才平静了下来。
“玉凤,你别再装了。”她低声开口。“耀明的仇你也报了,不要再执着了。”
玉凤继续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她的话。
秀儿咬了咬牙,说:“四天前,我去村外捡柴火,回来见到你跟着一个陌生人往村后走。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虽然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是我感觉他绝非善类,你不要太相信他。虽然,他教给你的邪术真的起了作用,但……”秀儿的心里很想警告玉凤点什么,却又说不出心中的意思,只得含混地说,“唉,都怪我没有一早阻止你。”
她话还没说完,玉凤已经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却是冷静而理智,哪里还有半点疯癫。
“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阻止我吗?”。她咬字清楚地问,却又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因为,你、也、想、为、耀、明、报、仇。”
“你……”秀儿被她的话堵住了,半晌才幽幽地问道:“那人到底是谁?他……”
只听得轰隆隆一阵响声,以及哗啦啦似乎是雨水流淌,却又响亮无数倍的声音连续地传了过来……两人惊疑地住了口……
李想南不管派出所的警察说要她如何协助调查,一心只想回到西樵村去找到玉凤问个明白。这张符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当她不顾劝阻打算离开派出所时,冒着大雨走进来两个人,一个年纪很轻,大约二十岁出头,戴着一副眼睛,颇有股书卷气;另一人则是个四五十岁的当地人。
两人似乎对派出所里的忙乱很意外,年长的那个当地人似乎认识派出所的马所长,径直走了过来。
“马所长,出大事儿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语气急切地说。
“什么事情?”马所长现在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听见“出大事儿了”五个字,眉毛立刻拧了起来。
“我领着这个大学生村官去西樵村,走了一上午才到那里,谁知道竟然好端端下起这么大的雨……”
似乎是嫌那人啰嗦,马所长一摆手:“说重点!”
“发生泥石流,西樵村整个都给淹了!”
什么?!
本想借机开溜的李想南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有没有人员伤亡?”
那人哭丧着一张脸,似乎那种亲眼目睹灾难的后怕终于表现出来了:“没了,全村的人都没了,一个不剩啊!”
李想南不敢置信地松开了手。
那张被她揉成一团的符纸从她松开的手掌上掉落在地,静静地滚到一旁,似乎在冷冷地嘲笑着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