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连阳醒了。”李想南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将一杯温开水递给连阳。后者醒来后,除了丢给她一句重磅炸弹一样的话,就不再吱声,靠坐在病床上,脸色还透着股苍白虚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
“你那边怎么样?”她瞥了一眼连阳,不想他一醒过来就参与这些麻烦事情,于是侧过身刻意压低声音问。
“章蕙到了医院后,唐克并没有立即带她去太平间。我们现在在医院保卫科的一间办公室里。警察在跟章蕙交涉,只要她交代所有的事情,就让她去见林子瑶。章蕙也不肯松口,坚持要先看自己女儿的遗体。所以在僵持。”站在办公室门外,百无聊赖的邵云亭叹了口气,“他怎么样?”他询问着连阳的状况。
“还好吧。”李想南的语气里也有些不确定,“不过,他醒过来之后,跟我说,死在路上的可能是姜彤,后来死在医院的才是林子瑶。”
“为什么这么说?他发现了什么线索?”邵云亭一拧眉。“不太可能吧,如果死在医院的是林子瑶。那我们之前关于姜彤魂魄作祟的推断不就又完全被推翻了?”这件事情为什么这么难搞定啊?好吧,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是眼镜男向来不会乱说话,尤其是这种事情。
“他没说理由。”李想南觉得连阳坐在那儿的样子,跟入了定似的,不由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后者怔然眨了眨眼睛,有些无奈地勾起嘴角,抓住她的手:“别闹了。”
“先这样吧,总之他们去太平间的时候,你跟着,看好他们,别让那女鬼捣乱。”李想南朝连阳笑了笑,又交代了邵云亭一句。
“我知道。”邵云亭顿了顿,试探性地问,“阿南,关于禁魂咒,施咒人你有头绪了吗?”。
“没。我要照顾连阳,先挂了。”李想南匆匆地挂掉了电话,即使她也知道自己结束谈话的技巧是多么糟糕。
邵云亭看着传出忙音的手机,扯出一个微笑。这个死硬的女人啊,还是不肯告诉他。
要不要自己去查一查?不过,打听那个女人事情,她会生气的。有点两难呐。
慵懒地背靠住门板,行走尘世的狐狸幻化成的年轻男子,眼瞳深处泛着雾一般的淡藕色,唇角轻扬笑得有那么一点点困扰……
“混蛋!”张河川沉着脸走出来。骂骂咧咧的。
“嗯?”邵云亭看向他,“怎么了?她还是不肯招?”
“嗯,倒是反复问了好几次,现在几点了,**,她赶时间吗?”。张河川愤愤地抽着烟,“审这个女人,叫人心里真不是个滋味!”他恨恨的语气倒好象是对着自己发火。
的确,光华城的幕后老板也好,这股势力的保护伞也罢,他们现在都不能动,更扳不倒;这个痛失女儿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可怜母亲为自己和其女伸张正义,却走向了自我毁灭的道路,哪件事情对他而言,都是良心的拷问,他有法律作为自己衡量对错的戒尺,可是他却依旧过不了恻隐之心那一关。
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邵云亭倒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心里不好受的警察。
“唐克还在跟她耗?”
狠命地吸了口烟,张河川点头:“唐哥觉得她瞒了什么事情,她连杀死黄兴都承认了,还有什么要瞒的?”吞云吐雾了一番。年轻警察的心情似乎好了点,语气也没那么冲了。
也许她只是不想提见到黄兴“死而复生”的一幕,邵云亭心里想:“她为什么老问几点了?”
“不知道,急着见女儿?谁知道。”张河川打开询问时关掉的手机,“咦,怎么有条李想南的信息?”
……
“至少,你总该交代一下,你的同伙姜德裕现在藏匿在哪里。你不跟我们合作,我们没有什么理由考虑你的请求。”唐克与章蕙隔桌而坐,何棉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章蕙。张河川出去了,现在是她和唐克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
这场审讯比审问任何大奸大恶的凶犯还要费劲和耗时。
章蕙阴阴地笑了:“你们总有一天会见到他的。”
唐克神色如常,但是眼神却犀利地射向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说呢?”章蕙笑得意味深长。
“你们别指望能报复朱为群,他现在在警方的保护下,我劝你还是早点放弃,不要一错再错。”唐克语气冰冷地说,他心里自然也同情章蕙,他知道失去亲生骨肉的锥心之痛,但他更是个警察,他有他的职责所在。
“章蕙,你女儿到现在还躺在医院的太平间里,你跟警方合作,我们不光同意你去看她,我们甚至可以保证,代替你为她办个体面的葬礼,让她入土为安。”何棉温和地看向她,“你难道不想参加你女儿的葬礼吗?”。
章蕙仿佛没听见他们的话一样,她的视线越过他们看向窗外。这个白天就要过去了,太阳在西边的地平线上垂死挣扎,但它的落下就如同人的命运轨迹一般。都是无法抗拒与反驳的。夕阳的余晖将片片流云染得微红而苍白,仿佛天空中一抹抹没有冲洗干净的血迹。
“现在几点了?”她再一次地问,就好像在跟警察玩着什么心理战术似的,频繁地询问时间,以及对问题的充耳不闻或者答非所问,一点点地消磨着唐克的耐心,坐在一旁的女警何棉也心浮气躁起来。
“不管几点了,总之,你什么都不肯说,是肯定见不到你的女儿的。”唐克的语气斩钉截铁,强硬冷酷。
章蕙的脸上没有太多不满出现,唐克甚至怀疑她提出要见女儿的遗体,是不是根本只是在跟他们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这个忽然从他脑中闪过的词,却让他觉得不妙,章蕙被抓了,她拖延什么时间?她又在为谁拖延时间?
“啪”地一声拍案而起,唐克的椅子被他忽然站起来的动作撞翻,“快说,姜德裕在哪里?你们到底在计划什么?!”
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章蕙与其说是无所畏惧,倒不如说是无所谓。“你们会让朱为群坐牢吗?”。
何棉点点头:“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让他在监狱里呆足够长的时间。”
“那我就放心了。”她微笑着,看向唐克,“我在报纸上看到你儿子的事情了。电视新闻里也放过。”
唐克的脸色一沉:“不要把我跟你混为一谈,我不是你。这就是为什么现在,是你被我审问。”
章蕙淡淡地笑了,说起来唐克都觉得很奇怪,比起之前她每次出现时哀伤委顿的样子,现在的她反而平和了很多,最奇怪的就是她总是在微笑,笑得人心里没底。她的微笑仿佛是因为,她有着什么可以微笑的砝码,而唐克他们却毫无头绪。
“报纸上说,你儿子的案子最后变成了悬案。不过。我想,要是你知道谁是凶手,肯定也会不顾一切地去报仇的。”章蕙的语气顿了顿,也许她是在等唐克的反驳,但相反,唐克只是安静地听她说话,似乎不打算对此发表意见,她继续说了下去,“你会跟我一样,让害死我女儿的人统统付出代价。”
唐克为她的这句话心中一动,总觉得她话中有话,正待要细问,郭子忽然打来电话,说是发现了之前姜德裕袭击幼儿园视频上的一些东西,他现在已经带着笔记本电脑和视频证据复本赶到了F大附属医院大门外。
“河川,进来。”唐克让张河川代替自己继续审问章蕙,他则站在外面等待郭子。顺便透透气,他想。
“少抽点吧。”见他点上烟了,邵云亭好心提醒。
哎,也不知道狐狸精抽二手烟得肺癌的几率是多少,想想当年他修炼时的空气环境多纯净。这些警察简直就是烟雾制造机。
“嗯。”唐克很敷衍地点点头。
“哦,对了,连阳醒了。”邵云亭说道,正要告诉他连阳觉得两个死去少女的身份可能在死前被弄混了,却见郭子抱着笔记本电脑冲出电梯狂奔而来。
“唐、唐队,你必、必须得看看这个。”郭子一边气喘吁吁,一边把手中的电脑递给了唐克,邵云亭也好奇地看向屏幕……
“怎么了?”连阳细心地察觉到李想南心绪不宁。
“哎。”李想南一言难尽地叹口气,忽然看到连阳还握着自己的手,不由有点尴尬地抽回。
病房内一时陷入了让人有些无所适从的沉默。而本来一直在制造各种声响的小灵自己玩得累了,连阳刚刚醒来也没力气陪他,李想南陪他玩这种事情就根本想都不用想了,于是他占据了四分之一的病床,睡起觉来。
“我昏迷的时候做了个梦。”连阳开口找了个新话题,“我觉得它有些不同寻常的含义……”
“解梦这种事情我不擅长。”李想南耸耸肩,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抬头看到话被打断的连阳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她嘿嘿笑了,做了个手势,“你继续。”
连阳这才把自己的梦详细地告诉了李想南,结果李想南的脸色也严肃起来。
“原来是这个,这就是她的目的。”她喃喃地说。
“什么?”连阳听不见她的低语。
“我一直不知道这女鬼为什么及时魂魄被打散了,也要拼着一丝魂魄碎片冲进你的体内。看来她的确不是想要害你,而是想要侵入你的意识,告诉你一些事情。”
“告诉我一些事情?”连阳轻声重复着,忽然想起在那个怪梦的最后,那些快速闪回的回忆画面,忽然茅塞顿开,抓住李想南放在床边的手:“原来是这样!”
“哪样?”李想南睁大眼睛,看向面前这个虽然精神不济但眼中却闪动着光芒的男子。
“她,从一开始,就是要告诉我一些事情。”连阳说道,“这就是她三番五次接近我的目的。因为,我能够看到她。”想通了这件事情,他有些振奋地说。
“哈?”李想南明显没跟上他的思维,老兄,你好歹照顾下听众撒,能不能把事件背景起因经过交代清楚一点?
“在警察局,这个女鬼第一次跟我接触,实际上,是我去招惹的她。”连阳说。
李想南有点纠结地看着他:“连阳,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但是实际上你真的说了跟没说一样。”我有听没有懂啊。
连阳笑着推了推眼镜:“是我说得没头没脑,让我们把遇见这个女鬼的事情从头梳理一遍……”
“首先,在警察局,我先跟那女鬼说话,她才会就此缠上我的。”
“你跟她说了什么话刺激到她了?”李想南扬起眉,“你调戏她了?”
“想南——”连阳真是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了。
“呵呵,我开玩笑的,你继续说你继续说……”李想南讪笑地摆摆手,随便猜一猜嘛,刚刚醒来的病人真没幽默感!
“我想,这个女鬼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我能看见她,因为要不是你跟我开玩笑,给我抹上牛眼泪,我肯定也是看不到她的。”
“嗯,所以这能得出什么结论?”李想南恨不得连阳直接跳过这些过程和推测告诉她最终结论。
“她之所以多次出现在我的周围,试图接近我,只是因为,她要告诉我一个事实,准确地说,她希望我可以作为一个媒介,告诉其他人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她的身份被弄错了。我们以为的姜彤,其实是林子瑶。而我们以为的林子瑶,却是姜彤,也就是她。”
李想南眉心打结,举手表示谈话暂停:“等等,你把我绕晕了。”
“刚刚你跟云亭打电话时,我觉得你言语间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了啊?”连阳看向她,“你哪里不懂?”
我哪里都不懂!李想南没好气地说道:“我只是复述了一遍你告诉我的话,可理由你还没跟我说明白啊。”
“就是我刚刚做的那个梦啊。”连阳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她很挫败,到底是他表述不到位,还是她理解力有障碍?
“麻烦您再把话说得详细点。”
“还记得我跟你说,在警局,我失去意识前,觉得眼前有一记白光闪过吗?”。
“嗯,你眼镜不是掉地上了嘛,当时你自己都说可能是镜片的反光。”
“不是,刚刚的梦境里,我看得很清楚,那是一枚银色金属牌子的反射,是那女鬼脚上的,上面刻着编号W0291。”
“哦,那是林子瑶尸体的编码,我给张河川发短信了,他告诉我,医院太平间每收了一具尸体,按流程首先都要编号,然后牌子就会挂在尸体的脚拇指上。编号的第一个字母代表性别。如果是男尸就记为M,是英文MAN(男性)的缩写;女尸记为W,即WOMAN(女性)的缩写。数字代表收到尸体的流水号,这样到时候也好查找相应的档案资料。”李想南说道,顺便拿出手机再看了一眼,“W0291是林子瑶尸体的编码,而姜彤在她后面死去,编码是W0293。”
“不过,根据我的梦境,W0291对应的应该是姜彤。”
“连阳,”李想南想了想,说道,“你也知道你只是在做梦,而且这个梦境很显然是那个女鬼希望你看到的,难道你就毫不怀疑地相信了吗?”。
“想南,你有没有想过,她给我看那样一个梦境,肯定是有用意的。她已经死了,林子瑶也好,姜彤也罢,都不在这个世上活着了。何必要冒那么大的风险,做那么大的牺牲,告诉我这个不相干的局外人她的身份被弄错了呢?”
“这……”李想南语塞,只好反问连阳,“你认为呢?”
“我也不清楚。但是我把事情回忆了一遍,在地下室内时,黄兴被章蕙逼着回忆她女儿怎么死去的前因后果,我听到黄兴说,当时他们要下楼吃东西,为了软禁两个女孩,他和朱为群把她们的衣服强行月兑去了,而在这之前,黄兴提到林子瑶因为不太听话而被多喂了一些药。可即便这个女孩子没有什么反抗能力,但黄兴还是回忆说,当时因为她穿的连衣裙比较修身又款式复杂,月兑起来很费事。”
“嗯,然后呢?”李想南沉下心来听他推理,但是显然有些东西是要靠天赋的,认真听不代表听得懂。
“这两个女孩子从楼上窗户跳下去时,是穿着衣服的。”连阳看向李想南,“一个意识处于半模糊状态,连别人月兑她衣服都没办法反抗的女孩,能够自己穿上连衣裙吗?”。
“也许是林子瑶帮她穿的。”李想南猜测。
“帮人穿衣服比月兑衣服更困难。她们那时可是在逃跑,争分夺秒是必然的,所以与其帮林子瑶穿上连衣裙,姜彤不如把自己的运动装套在她身上,自己动作迅速地穿上裙子。毕竟,这两人的身材很像。”
李想南若有所思:“你这么说倒也有道理。”
连阳微微一笑,喝了一口早已凉透的水:“甚至,我推测,林子瑶当时说不定不是自己跳下楼的,而是被姜彤拉着一起跳窗逃生的。”
李想南不禁点点头,连阳的话很有道理。
“在我的梦里,她们俩的家长是靠衣服来辨认自己已经被沸油毁去面容的女儿的。其后,因为姜德裕要状告医院护士失职,间接导致姜彤死亡,尸体就一直没有被动过,也就没有人能及时发现,真正的姜彤其实根本没能捱到医院就死在了救护车里。”
李想南听完他的推断,微微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我承认你的话的确很有逻辑,但是现在我们还是绕回那个问题——为什么女鬼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你,或者像你说的,把你当做媒介,希望你知道这件事情能告诉其他人?她费这么大的劲总该有个值得如此牺牲的理由吧?”魂魄被打散离魂飞魄散也就差了半步而已。
连阳摇了摇头,“这一点我始终想不透,我看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把这件事情告诉唐克吧。”
“那只狐狸应该也会跟唐克说的,不过他又没听你这些推断。”李想南想了想,“你直接跟唐克再说一遍好了。”她拨了唐克的手机号,将电话递给连阳。
“他正在跟别人通话中。”连阳把手机还给她,“你不是说他在医院吗?我们一起去见他,当面跟他说清楚比较好。”
“你现在能走动吗?”。李想南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连阳掀开被子下了床,李想南赶紧来扶住他:“小心点,搞不好你又要晕倒,最近你晕得很勤快咧。”都是那个女鬼害的。
“我没事,不是还有你在我身边吗?”。连阳看着身边语气有点坏但其实很关心他的朋友,用架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揉揉她的头发,她大概趴在床边睡了会儿吧,不然这头短发怎么能乱成这副样子?
“我可不保证扶得动你。”她嘟囔了一句,扶着他走出了病房。
李想南毕竟不是一般柔弱女孩,扶个男人走路不算太困难,她还有空继续问连阳:“连阳,你说我和邵云亭也都看得到那女鬼啊,为什么她总是揪着你不放?看你不顺眼?还是你活该倒霉?”
连阳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她:“咳咳,我想可能是因为相比你们俩的威胁性,我比较安全。”那只女鬼只是死掉了,又不是智商也负掉了,没事招惹李想南和邵云亭,难道她想死得更彻底点吗?
“你干脆说你不会法术没法自保,是我们三个人里最好捏的软柿子嘛。”李想南的毒舌已经到了无自我意识的level了。
“……”
连阳的叹息声隔多远都能听见。
两人渐走渐远,快要走到楼梯口时,连阳忽然有些迷惑地问:“想南,我们是不是忘记什么东西在病房了?”
李想南立刻上下模口袋:“我的钱包和手机,你的钱包和手机,都在。没落下什么。”
“是吗?”。连阳皱皱眉,不去理会心里有点怪怪的感觉,两人走进楼梯间,谈话声也渐渐消失不见了。
病房里,病床上,睡相香甜的小灵朝着床铺软和的中央滚了滚,顺利地霸占了整张床,睡得简直要冒口水泡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