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菱坐在车上一言不发。只是手环抱着肩,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回想起过去和陈芝芝相处的点点滴滴,子菱的泪水包在眼眶中不停的打着转。
芝芝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到现在子菱还是有种恍惚的错觉,也许自己只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陈芝芝还未离开人世,她还是如过去一般带着些少女特有的任性和小小的清高,但却如此美好美丽,犹如骄阳下最灿烂的花朵,生动鲜艳。
秋香见着子菱呆坐在车里目光呆滞的模样,却有些害怕了,忍住哭意小声叫道:“娘子,你不要吓我。”
子菱缓慢地转过头望着秋香,“你且放心,我不会有事。”
子菱也曾怨过上天不公,但却从未在这一刻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幸运,如今当初不是母亲暗中偷梁换柱改变了自己的身份,说不定此刻的她跟芝芝的处境会变得如出同一辙,已是黄土下的一把枯骨。
但自己的未来会跟秦家夫人重合吗?若某一日王青云带回一位女子,让她叫上自己一声姐姐。那时的自己会是如何的心情,那时的自己会变成一如秦夫人般可怕的人吗?
子菱一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心口隐约做疼,她深深明白虽和王青云两人从未将爱字赤luo果地说出来过,但那些真诚而温柔的承诺,那一首“秋风扫尽闲花草。黄花不逐秋光老。试与插钗头。钗头占断秋。簪花人有意。共祝年年醉。不用泛瑶觞。花先著酒香。”的词,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含蓄委婉的爱意表达。
如今自己才和王青云新婚不过半载,但若是时间久了,会不会就算青云不同意,二夫人和二老爷也要为他纳妾。
此刻子菱的心里充满了不安全感,直到回到家,也是被秋香和夏香扶进了院子,呆坐在椅上一直沉默不言。
春香也是看出子菱的古怪,从秋香口里听说了一切,自是又惊又气,小心地安慰着子菱:“娘子,你也不必太过难过。人总是有一死,你就当她是回了家,总有一天,你们会在天上再见的。”
子菱望着春香,终于道出自己的心声,“春香,我怕。”
“娘子,你且怕甚?四郞不会像秦大官人无情,骆妈妈也不会像陈家无情,娘子休要胡思乱想了。”
子菱那天晚上一直未睡着,她总感觉自己的上空悬着无数把厉剑。一旦自已闭上眼,那些厉剑就会毫不留情地落了下来,将自已刺透戳穿,而更怕的是面对着这样的恐怖,她却找不到一个可以保护的人,在她身边的那半张床是如此的空荡荡和冰冷。
就这样子菱睁着睛直到天快亮时才疲倦地睡了过去。然后,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窗户外下着毛毛细雨,她半躺在床上手里拿着绣花针正慢慢地绣着一件手绢,只是那张手绢总是绣不全
“啊!”子菱被梦中永远也绣不全的手绢给吓醒了,睁开眼呆呆地望着床梁,过了许久,她才反应过来梦中那熟悉的场境分明是当初穿越前自己在现代世界时发生的事情。
子菱也不知是从甚时候起完全记不起曾经在现代的童年时代、少年时代是如何过的,记不清现代的父母是如何的模样,记不清自己是怎样一个人。唯一还有些印象的也是有穿越到宋朝前自己独坐床前绣十字绣的记忆。
“我被这个世界同化,可偏却不甘心就此被改变。”子菱坐了起来,突然感觉很悲伤,忍不住用手捂着嘴,压抑般哭了。
屋外春香和秋香是听见了子菱的哭声,二人面面相觑了半会,终没能跨进房门。
终于子菱哭累了。心情也稍平静了一些,想起自己从昨天到现在所产生的种种害怕,突然又感觉到好笑,甚时候自己变得如此脆弱。也许小心谨慎的生活并没有错,但并不等同于面对还不曾发生的一切而胆怯懦弱。
如果有一天王青云真带回甚美妾,子菱你只有二个结局,一就是下狠心收拾她,二就是下狠心离开他,难道少了他一个王青云就没法活吗?
用手捂着像是犯了绞心病的心脏,子菱咬着唇自语:“就算未来是何等的不堪,会让我如何的心疼,但骆子菱你不是纯纯正正的传统宋人,你是现代人,曾有一颗独立而勇敢的心,这是你最宝珍的财富,千万不要将它丢失了。”想通未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没有勇气面对一切时,她闷在心里的那股气终于消散了。
待春香和秋香进了屋时,看见的已是心平气和的子菱。
这一年的十一月注定不会是一个平静的月份,就在子菱还未完全接受陈芝芝已去世的悲剧之后,另一个打击又接蹱而来。
十一月二十二日就是宋人最重要的节日冬至节,而本应是众人更换新衣,备办佳肴,享祀先祖的大节日,但王家却是悲痛万分,府里上下愁云密布,因为王家太君终未能熬过这个寒冬。
那天晚里,子菱是被吵闹声惊醒的,当她听到太君快不行的消息时。当场就被打蒙了,匆忙间只穿了一件雨过天青色袄裙,就匆匆地跟着传话的婆子赶去太君的寝室。
子菱进了太君寝室时,屋里已站满了人,气氛安静却压抑。
此时的太君已是临死前最后的回光返照,她颤抖着声音,非常虚弱地吩咐儿子送她归地,此话一出,站在床头的王又妤终忍不住伤心,用力捂着嘴,将哭声咽了下去。
大老爷和二老爷是小心翼翼地按照宋人风俗“临死前要迁居正寝,废床、寝于地”,将母亲从床上抬到了地上,安置妥太君后二人已是泪流满面,重重地跪在地上,旁边众儿孙跟随其后皆跪在了地上,唯有太爷盘脚而坐地上,紧拉着妻子的手一言不发。
太君望着一屋的儿孙,又见着旁边的太爷,终露出一丝笑容,““我先走”话未说完,她的眼睛已闭上了。见着悬置在太君口鼻上的新丝棉终没有再能晃动一下时,满屋的王家人知道太君气绝去了。不免号啕大哭起来,捶胸顿足。
太爷见着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妻子如今离他而去,一时间老泪长流,泣不成声。
见着全家人已哭不成型,终有冷静的婆子忍住哭声,小心地拿来太君的旧衣,见着婆子拿来母亲的衣服,大老爷含着泪水,双手恭敬地接过后站起身,左手执衣领,右手执衣腰。走动了几步后面对母亲,大声呼叫着:“娘回来吧,回来吧。”
随着一声声悲伤的呼唤,大老爷将衣服轻轻地放在已去世的母亲身体上,只望衣服上真有她老人家的魂魄,能在儿子的招魂之下,再一次回到身体,死而复生。
在此刻,“招魂”不只是丧葬时的一种仪式,更是活着的亲人心中最期盼实现的愿望,他们在盼望着这样的召唤真能成功将尚未跨进阴间,还在阳间徘徊地亲人叫醒。
连着子菱也在心中默念着:祖母,你回来吧。我们都舍不得你离开。
子菱知道自己的丈夫其实是非常敬爱祖母,如果当他知道自己敬爱的祖母去世,不知他会何等的悲伤,她又一次绞心地痛了。
太君云世的当天晚上,整个王府一夜间就由喜变哀,华衣换成了麻衣,佳肴改成了素食,歌伎舞伎通通遣走,满府的彩灯全部换成了白底黑字的灯笼。
当天半夜四夫人也被娘家人送了回来,太君去世,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媳妇们亲手为她老人家沐浴,袭衣。
子菱和其他几年孙媳妇自是站在旁边打着下手,而大夫人和二夫人是亲自为太君沐浴、洗发,至于四夫人却因身子不见好,见到太君遗体那一刻,便昏了过去。
看着夫人们为太君洗身,子菱心中却没有一丝的害怕,那一刻她明白有种对亲人的眷恋能完全改变人对死亡或是说尸体的畏惧,至少子菱是静静触模着太君平静而僵硬的脸,取了棉球为她塞了耳,用一尺白布小心地盖在她的脸上。
待众人为太君挽好鬓,插好钗,换上裹肚、束帛、汗衫、袄、深衣、袍,鞋,最后盖上被子后。有女使端来了米,大夫人轻轻用匙拔开太君的嘴,将米小心填到她的口里,再放上一块玉,到时刻太君才算换好了衣裳,能体面从容地离开阳间。
很快灵座、魂帛、铭旌也是已摆放好。
然后就是讣告亲友。
再然后,子菱看见奔丧而回一脸风尘的王青云,她终忍不住扑到在丈夫的怀里,一生中从未有这样一个月让她充分感觉到人生的无常。
陈芝芝死了。
太君死了。
自己身边还有谁会是下一位死亡者?
生命是如此脆弱,我们的相聚是如此的宝贵。
抱着柔弱的娘子,王青云一直忍住的泪水,也悄悄地流了下来,他知道太君总会有一天会离开自己,却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的快,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更让他有些愧疚,自己还未曾真正孝敬过祖母。
“子欲养而亲不在。”王青云自语着,手却将子菱抱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