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阵阵,四合院中绿荫如盖,树下的石桌边,有两人正在烹茶躲闲,品茗看报,好不悠然。
一个略带磁性的女声惊道:
“怎么会这样杜若怎么说也是江城帮的副帮主夫人,血无极既然会和群英会合作,就算不看我们六扇门的面子,也对江城帮有所顾忌才对”
“血无极除了血影宗之外,在江湖上向来是独来独往,没有几个人能了解他在想什么,昨晚他突然邀请杜若,本就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另一个男声温醇。
箫声依旧往青花茶盏中倒入一些茶水洗杯,修长五指稳稳托住茶盏,慢慢旋动轻晃,倒茶洗茶的动作并不专业,却自在大方,舒缓从容,自有一种平和的气度,让旁观者也跟着平静下来。
“六扇门和江城帮的名头,也不是在哪里都行得通的。”
他神情专注,口中缓缓道:
“杜若名满天下,除了武功之外,也并不差我们什么,声名可以说是更胜一筹,既然血无极连她的身份都无所顾忌,当然也不必在乎我们。”
他的目光清和,倒出洗过茶盏的水,被茶水洗过的杯壁格外光润洁白,换了水,茶水被重新冲入茶盏,堪堪过了三分之二处。
箫声依旧把茶盏放到魅舞天空面前,他自己再倒了一杯。
水汽渺渺,茶香散入空气中。
“而且杜若和莫玉的关系,不是我们之前想到那样,他们之间早就签了合同,让杜若为江城帮造势,那场婚礼只是做给外面看的。不过听她的口吻,好像并不想和那边关系太近的样子。”
抿了一口茶,入口微苦,尔后回甘,最后是淡淡清香留予回味,箫声依旧神情怡然地闭上眼。
魅舞天空却放下已到嘴边的茶,茶托的石质桌面一磕,发出清脆的声音。
“什么杜若和莫玉不是……”
魅舞天空不掩惊讶,转而想起什么,又有些讶异地笑道,
“难道杜若是和江城一起了,可惜,他们俩认识得太迟了些,不然他们中间也不用夹着一个莫玉了。”
箫声依旧心里微动,睁眼看向魅舞天空,对方脸上的笑意笃定,让他微微奇异,又想起了昨晚襄阳护城河边的所见。
“杜若和江城?”
“想不到吧”魅舞天空面带笑意,“我从婚礼那天开始,就发现江城对杜若的感情了,你不知道,自从江城加入六扇门之后,只要是杜若出现的聚会,江城都会出现”
魅舞天空所说的那段时间,箫声依旧还在无人区里,因此不知详情,他的眉峰微微聚拢,而后松开:
“昨晚的聚会江城没有来,而且看其他人的态度,也不像是知道他们关系的样子。”
“昨晚江城帮有大事嘛至于他们俩有没有在一起我不清楚,不过这事是江城主动的,看那样子,不追到手不会罢休”
魅舞天空想起婚礼那天,江城看杜若那种炙热的目光,略略为他的迟到一步惋惜:
“其实江城条件不错,做事也算有分寸,我们的几次聚会里,他在人前掩饰得好,所以大家都没怎么发现他是为杜若而来——”
“不过杜若一开始对他的态度就很冷淡,我也不好问她现在和江城怎样,两人郎才女貌,站在一起,还挺般配的。”
女人都喜欢美丽的画面,将美好的东西凑在一起,魅舞天空也不例外。
箫声依旧为魅舞天空的描述皱了皱眉,抿了口茶,压下心里淡淡的不悦。
他脸上表情清淡,动作平和优雅,世家子弟的矜贵气度在不经意间流出,让魅舞天空有些看怔了眼。
箫声依旧却在皱眉思索——
江城的条件不是好,而是顶尖,家世地位外貌能力无一不是上上之选,但正因为如此,他也不是一般人能般配得了的。
鼎盛世家出身,一出生就注定高人一等,人生无不顺风顺水——
程翰——或者说江城——的性格和做派,和他的处处留情的女人缘一样,闻名整个金城的世家圈子,他的家世和张扬的作风,在Z国权贵子弟的圈子里都是头一份,连活动范围主要在京城的自己,也有所耳闻。
如果江城真对杜若有意,或许对杜若来说,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明明江城帮城战在即,江城在临事之前,却还和杜若单独出现在护城河边,对将要到来的战事半点不放在心上:
是胸有成竹还是狂妄自大,同样是世家继承人的箫声依旧,选择相信前者。
不过也由此可见,关于程翰,哦不,江城狂傲骄矜的说法,颇有几分真实。
“不要迷于外相。”江城是纯金的酒樽,却不是普通女子的情归之处。
箫声依旧的感叹不知对谁,魅舞天空闻言回神,妩媚的丽颜上浮起微红,自嘲地笑了笑,道:
“女人么,总得有做梦的权利。”
她翻翻桌上的报纸,脸上的羞窘便已消去,恢复一贯的自信爽朗,笑言:
“事情闹得那么大,几乎人尽皆知,我只是希望江城能来个英雄救美,以江城帮五万人的规模,估计也就没我们这几个人什么事了——我们省事,江城搏得杜若欢心,岂不是两全其美”
箫声依旧闻言,眉头略微聚拢,为魅舞天空听不出自己言中之意而皱眉:
魅舞天空这么想,那杜若是否也是如此?
也是,红尘万丈,名利迷眼,若是人人都能看破,佛家也就不会有“苦渡”一说了。
他心里如此想,轻啜一口,放下茶盏,口中的回味却显得淡了一些。
重新为杯中添茶,他淡淡道:
“看杜若选择吧,如果她需要,我们当然要出手。”
他微微摇头,却想起昨晚下线之前,杜若一再要求他们不要插手的叮嘱。
“你还和刚进六扇门的时候一样,就知道自己护短,难道杜若有事,我们还能袖手旁观?”
魅舞天空笑着说。
她这话早有起源。
六扇门只有一个驻地,却可以说完全成了明部的大本营,暗部的人几乎全不见踪影,原因就是六扇门建立之初,明暗两部的一次纷争。
那次纷争的起因很小,却触动了箫声依旧护短的命门,最终身为加入六扇门的玩家第一人,平日低调的箫声依旧显露峥嵘,将当时暗部的几个人彻底隔离出去,其后不知什么原因,后来加入暗部的人也遵照了这一前例,一一上门对箫声依旧挑战失败后,暗部偃旗息鼓。
于是,明部独占驻地,便成了六扇门不成文的规定。
箫声依旧自然知道魅舞天空笑什么,对于当初只是出于保护自己人的原意,而针对暗部某几人的驱逐,变成针对整个暗部,他也是无可奈何得很。
他多少知道后来的几次挑战赌斗,是有人在背后挑拨的结果,但骑虎难下,整个暗部已经和明部产生嫌隙,变得泾渭分明,为保全自己人的利益,他不得不一次比一次下手更重,以那几次挑战狠狠立威,才遏制住了后来越来越扩大浓厚的挑战之风,但两边的裂痕已无法弥合。
若说在这其中箫声依旧得到了什么好处,就是他从此在明部上下树立起不可动摇的威信,并且让护短成为明部的传统,从此进入明部的人,在气氛感染下,都或多或少对明部产生了归属感——
对于这群个个独当一面、不受束缚的强者来说,这已经是难能。
箫声依旧摇头淡笑:
“还要看杜若意愿,她昨天一直没在我们面前露出什么异样,或许她并不想让我们插手呢”
“那个傻瓜,当时不说,难道事后我们就不会知道了吗?看现在《江湖日报》上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瞎编乱造还弄得人尽皆知,还不如早点让你们知道,以便快速反应呢”
说到这点,魅舞天空妍丽的脸上浮起薄怒,带着气恼,也带着对杜若的担忧:
“如果真和上面说的一样,也不知道杜若她还会不会上来,发了那么多条信息了,也不见她回”
魅舞天空关心则乱,明显有些语无伦次了:
既然明知杜若一直没有上线,信息不见回那是理所当然的。
一边喝茶的箫声依旧便微笑起来。
《江湖日报》他也看过了,关于杜若被刺的报道和猜测确实有,倒也不是魅舞天空所说的瞎编乱造,一些推测还是有依据的,从客观角度看,从头到尾处于旁观位置的箫声依旧,也觉得上面有些文章略有夸大,倒没有恶意揣测。
时报是需要公信力的,必须相对及时客观的反应事实,夸张必须限定在一定范围之内,即使是虚拟游戏里的报纸也是如此。
而且以杜若的地位,如果《江湖日报》借她来捏造新闻、虚构事实,“第一女神”的后援团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事实上由于时机的原因,前有比武大会决赛特刊,后有群英会以一对二不宣而战,以及四大帮派同时开城战的爆炸新闻,杜若的事情虽然因为她的名气而颇受关注,夹在其中却也不算太突出,正处于半热不热、半红不红的位置。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比武大会和帮派的事情继续推进,引走关注杜若的目光,有关杜若被刺的原因,在失去关注度以后,自然不会有人在孜孜不倦地去追根究底——在没有实据的情况下,所有推测都是浮云,杜若就不会受到太大影响,此事自然会偃旗息鼓、不了了之;
如果期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刺激了杜若此事的爆发,杜若被刺一事就会高速蹿红,被大众高度关注,无论是牵扯入此事的帮派或是个人,都会陷入被动。
杜若被刺一事发生在这个时候,时机很奇妙,如果背后确有操纵者的话,那么箫声依旧不得不称赞,对方选择时机的眼光之精准——
进,可攻;退,可守。
想到此处,箫声依旧心里一动。
然后,他如有所觉地转头,看向门口。
魅舞天空正说到“……血无极要是没有个交代,我直接带浅浅和小银子他们到血影宗山门那里大闹一场”,见他动作,也立即扭头去看。
数秒后出现在院门的那个窈窕身影,可不正是他们口中的女主角?
杜若仍是下线前那套白裙,纤腰一束,盈盈可握,素衣长裙衬得身形格外纤细荏弱。
此时是游戏里的早晨,日升东方。
杜若从开在东边的圆月门洞中走进来,容光竞艳,阳光在她的轮廓上镀出一道光圈,湛若神人,似乎远隔天际,恍惚间让人神为之夺。
侧头看去的箫声依旧微微眯眼,眨眼过后眼前又是那个略带稚气的双十少女,先前那种远隔人世的感觉不翼而飞,恍然如同错觉。
他不由多看了杜若几眼,刚才的错觉如梦境一般烟消云散,不留痕迹。
杜若感觉箫声依旧在看她,不过魅舞天空也和他一样,所以她并未在意。
此时杜若露出真容,一进门,和平常一样未语先笑:
“什么事让魅舞姐那么大火气,竟要让你起意去大闹一场?”
她面上笑意盈盈,平静地和两人打招呼,问起魅舞天空话来,也不知她是装糊涂,还是真的只听到了后半段。
魅舞天空不等她走进就站起来,伸手去抓她,捻起兰花的纤长食指,恨不得点到她头上,面上却是眼尾飞起,眼波流盼,笑得妩媚异常:
“呦~我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杜大小姐终于舍得上来啦”
不爽的火气扑面而来。
杜若当然知道魅舞天空这是为何,偷眼看了看箫声依旧。
箫声依旧置身火圈之外,对女人间的交流明智地选择了明哲保身,见杜若向他看来,面上微微一笑,目光落在面前石桌上,拿起茶盏抿了一口。
杜若在在桌面的事物上打了个转,心下了然,长睫垂下,眉角一颦,便露出三分黯然:
“魅舞姐……”
自怨自伤的神态信手拈来,入木三分。
魅舞天空见状一口气噎在喉咙,睁大美目直瞪杜若。
然而她始终不是善于装样的,马上就把那付兴师问罪地表情卸下,仰天大叹,明知杜若只是装样子,也无可奈何。
“行了行了,装给谁看呢”
魅舞天空一付被打败了的样子,没好气道:
“你真是够让人惊喜的,一个晚上就弄出个大绯闻来,完了把一帮糊里糊涂的人扔下,自己跑下线,我们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弄得我今天一上线,听见这事,差点就要操家伙带人去踢派”
“这不是好好的么”——杜若这话说的不知是自己,还是要被踢派的人,让魅舞天空气噎。
说起昨晚的事,她一点异常情绪都不见,笑眯眯地拍拍胸口,做轻松状:
“原来只是绯闻啊呵呵,还行,不是丑闻就好”
她找了个空位坐下,箫声依旧早就帮她倒好了茶。
杜若没有先动茶,而是把桌上堆积的几份报纸大略翻了翻,时而停下看看,脸上露出一分认真的颜色,让魅舞天空知道她正在专注做事,没有继续向她开炮。
比武大会的快讯依旧是头版头条,长安的帮战和四大帮派的城战也占了不少版面。
头版正面被热血沸腾、硝烟弥漫地新闻占了大半壁江山,第一女神乱中流箭射杀的消息,只占了头版正面的右下角八分之一。
至于她被刺的详细报道和内幕推测,则在更后面的版面,前面好几页都是战火纷飞,相形之下,她的新闻就有些不起眼。
最后关于她和血无极关系的推测,三角恋、多角恋、因爱成仇等乱七八糟的八卦,倒是占据了八卦版的不少位置。
而且由于她和血无极的身份,恰好与新闻焦点之一的江城帮和群英会沾边,有关她被刺的消息在前面的战况新闻中也多少有所提及,一笔带过算是点缀。
情况一如杜若的预料,可以让关心此事的人得到警告,又不会过热,可以让她视情况决定,是让它继续加热,还是丢到角落冷却。
目前的局势,还没有经过群众舆论的火上浇油,杜若固然可以煽风点火,让舆论一步步加温,最终逼得莫玉不得不迫于形势,在江城帮和血影宗势成水火的情况下,断绝合并血影宗的念头。
但那样双方就完全撕破脸皮不留余地了,对血无极来说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而她所需要的是一个保持基本完整的血影宗,不是一个残掉一半的血影宗。
而且群众舆论就是一只难以驯服的野兽,即使是最有经验的传媒公关,也很难保证它一定会乖乖跟着自己设定个的路线走。
杜若可以利用自己在游戏里的强大号召力,进行一时的引导,但总会有力有未逮的时候,到时这头野兽恐怕就会月兑缰狂奔,甚至反噬自己了
——何况,莫玉本也是运用舆论的高手,这次她只是胜在先发制人,以有心算无心。
所以下一步是进逼还是撤退,要看莫玉那边的反应,而且她也并非只是一个人,血无极应该也在行动了,想必事发的第一时间,血无极就已经收到召唤了——虽然是阶级重重的世家,但杜若并不低估精英的效率。
血无极那边如果运作得好,加上外部的蓄势,或许不必等到真正发力,莫玉就会选择退让——
识时务者为俊杰,杜若觉得,莫玉应该比她更懂得这句话的涵义。
虽然因为江城正派继承人的身份,莫玉不会因为一些眼前利益,放弃和江城修筑的关系,但不妨碍他保持观望,或者帮他的朋友摈除感情左右,做出理性的选择。
反正杜若不关心血无极在家族中的前途,她只需要血无极在游戏里保持和江城相争的状态,牵制江城,不为莫玉江城所用即可。
想到此处,杜若眼光微微闪动,想起上线后接收到的上百条信息轰炸,除了来自淡青叶子、六扇门和江城帮那些个不知内情的高层的,还有两条来自莫玉的。
第一条是昨晚她下线后,内容是:“……我接招了。”
第二条是今早,内容是:“厉害”
杜若没理,无论莫玉反应真实与否,她都把这些没有实质内容的信息当成烟雾弹。
至于江城的,或许他对她有话说,但他的信息她早就屏蔽了。
对此时局势有所计议后,杜若放下报纸,端起茶盏慢慢啜了一口。
魅舞天空早已不耐,伸手到她眼前拍桌。
“看完了你倒是说话呀现在绯闻满天飞,人人说你招蜂引蝶因爱成恨,你有什么感想?”
魅舞天空比杜若这个正主还要急。
杜若嘴角浮起微不可见的笑意,见魅舞天空着急,她受用于朋友的关心,心情反而更好,不急不慢地轻轻放好茶盏,才从容微笑,抬起眼看向魅舞天空。
箫声依旧旁观杜若的举止,心里微动,从中闻到一股和世家有些相似的味道,然而细品起来却有似是而非。
见杜若要开口,昨晚的担忧又浮到心上,箫声依旧神态也审慎起来,等待杜若告知她的决定。
杜若抬起手做个稍安勿躁的动作,示意魅舞天空平静下来,面对关心自己的两位友人,她含笑开口:
“第一,我没有被占任何便宜;第二,无论是我还是血无极的挂级,都在我的掌握之中;第三,这上面写的全是浮云,没有值得你们关注的地方。”
杜若的话如同抛下一块巨石,片刻间把情势打了个翻天覆地,别说魅舞天空满脸惊讶,箫声依旧也不掩意外。
然而箫声依旧到底不同,经过杜若这么一点,许多未明的关节瞬间理清,他的眼中流出一丝讶然,一丝明了。
魅舞天空却皱眉,犹自不信,面显不悦:
“杜若你可不要想着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我——”
箫声依旧却伸手拦住她的未竟之言,给了魅舞天空一个眼神,看向杜若的目光却多了一分审视和严正,语音依旧平和,却无端多了一分威严:
“你想我们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