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半球的深秋夜色如水,银白的清辉浸染天地,万籁俱静。
梦中不知时间,思绪在迷雾里负载浮沉,无意识的一些梦境画面在脑中闪过,琐碎零散,没有激起任何意识反应。
比起这几天白日里的跌宕波折,平静的睡眠,倒是通往世外桃源的一个途径,令人沉醉不愿醒来。
城堡在月光下沉睡,全不知内部人心思动。
关芷庞大的精神力,充斥整个房间,没有人能够在她不知觉的情况下,走进房间一步。
然而,感知一触,关芷的意识,无端从黑甜乡中苏醒,没有感知到房内的入侵者,保持了外表沉睡的状态,片刻后睁眼,黑白分明的眼中一片清明。
铛铛铛——
钟声像隔着迷雾,从城堡的另一头传来,在人们混沌的梦境里回荡。
刚过夜半…,正是好梦正酣时。
关芷放出精神力,不意外左手边的隔壁房间里,冰冷的壁炉前空无一人,大床上绒被铺得平整,没有一丝褶皱,似乎主人并未触碰过。
退回来的精神力掠过将两个主人房相连的那道门,门上有把手,却并未锁死。
第一天到凡纳尔,关芷就暴露了不受西泽尔梦魇控制的事实,房间理所当然从原本的一个变为两个。
不过不知安排者出于什么心思,依旧将关芷安排在西泽尔的隔壁,和西泽尔房间的那道墙上,还多了一道不该存在的门。
这两个房间,是城堡东面唯一的主人房,主人房的设计,延续了中世纪欧洲贵族阶级的传统。
关芷并不认为,自己和西泽尔所表现的举动,在旁人眼中,会有过界的男女关系。
起码白天里卡兰迪到访时,看到那扇相通的门,尽管面具遮挡了他的脸,却明显可以看出他身上流露的不赞同。
拥被坐起,关芷看看自己身上的睡衣,小臂在沁凉的空气里,有些冰凉。
她想了想,还是推开被子下床,披上一件裹到臀后的长外衣,从衣兜里翻出“深蓝海水”戴上,在某一处按了一下,深蓝色的宝石微微透亮,而后熄灭。
距离关芷从梦中被惊醒并不久,但在禁防严密的城堡内部,西泽尔似乎没有惊起任何人,显然很早就做好的计划和准备。
关芷想到曾在城堡里遇上的,那位负责凡纳尔巡卫,脾气古怪、不苟言笑的卡德罗多长老,以及分布在城堡各个观察点的巡卫,有些凛然。
夜半时分,人们久远流传下来的昼出夜伏的习性,对梦魇而言是最佳的主场,关芷没有忘记,她和西泽尔初遇的时间,恰好也正是深夜,梦魇能发挥出最强能力的时候。
但即便如此,要完全瞒过城堡内所有人的耳目,西泽尔必须动用梦魇,则不可能没有精神力波动——
尽管梦魇的特殊,就在于能在施用对象不自觉时,将对方拉入梦境,所以本身精神力的催眠属性,在隐匿方面,是极为强悍的——但,这是相对于一般情况而言。
关芷的精神力总量,经过那天心境的演变之后,与西泽尔的精神力不能说悬殊,也明显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这也是凡纳尔里的异能人,确定西泽尔已经无法“控制”关芷的原因。
即便在防备最低的睡梦中,西泽尔那并没有敌意的催眠,也已经对关芷失效,甚至将她惊醒过来,想通这一节,关芷对自己的实力增长,又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跟上去,其实不是什么好主意,一来作为凡纳尔的外来者,容易引火烧身;二来很可能落入西泽尔的陷阱里,被他利用。
西泽尔冒着风险,来到凡纳尔肯定是有目的的,关芷虽不知内容,但却清楚他心里早有计划。
然而关芷的那一次精神力异变,在凡纳尔的人们面前,暴露了她已经月兑离西泽尔控制的真相,关芷本身实力的提升,以及凡纳尔由此的态度转变,反而令西泽尔由主变次,失去了大部分主动权。
尽管关芷对西泽尔的态度依旧可称友善,但西泽尔已经明显对关芷失去了控制力。
或者说,如果不是因为关芷还需要屏蔽技术,西泽尔对关芷,甚至可以说是处于劣势的,因为他的梦魇过于依赖精神力,基本对关芷已经没有多大威胁——面对绝对实力,其他大部分异能人也是如此,这就是凡纳尔人改变态度的原因。
强者获得敬畏,弱者沦为工具——关芷在西泽尔对自己的态度变化里,对第二世界弱肉强食的规则,感触无比深刻。
同样是友善,主动的友善和被动的友善,彰显着主动权的易手。
此时关芷和西泽尔的关系颇有些微妙,这种微妙,也影响了西泽尔目前在凡纳尔的处境,更无疑打乱了西泽尔原本的计划。
卡兰迪代表凡纳尔第一时间对关芷表达了善意,关芷本身的实力提升,对其他人而言各有意义,有此获得了意料之外的主动权。
在她的立场来看,似乎没有一定要为了屏蔽技术冒风险得罪凡纳尔的必要:
——实力的提升,给她提供了另一条通往自由的路:尝过实力提升带给她的自由和好处,与其依赖外物,受人控制,不如下功夫提升自己。
绝对的实力,就意味着绝对的自由——关芷知道自己异能的特殊,但却是第一次联想过,她会有天下无敌这一未来的可能:
然而一念起,再联系自己三百年的穿越,以及在约瑟夫那里得知的东西,她发现这竟然不是妄想
关芷才明白研究所那边,为何宁愿出尽方法控制她,而且宁愿让她慢慢觉醒浪费寸时寸金的科研时间,也要封锁所有有关异能的信息,不让她有任何接触的机会,而且顺水推舟放她出国,也是同一原因——
她的异能破坏力,威胁太大了,尽管她目前离这一天,还有些远,但研究所那边,显然认为,她总会有达到那天的可能。
一颗不能放弃又难以控制的棋子,设身处地地想,也确实为难——西泽尔和关芷的现状,就是研究所与她的明天。
所以,关芷一直感觉研究所对她的态度,极其矛盾:既亲近又疏离,既保护又伤害——
关芷从前以为,自己是依附在研究所这棵大树上的渺小蜉蝣,所以视研究所对她的蒙骗为恶意玩弄,孰不知在研究所眼里,她是一颗能够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是和研究所同一等级的存在。
研究所的所作所为无可指摘,客观地看,甚至可以认为是善意多于恶意,毕竟有研究所救活她且付出长达三年的保护这一事实,作为整个大前提。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原来她从未看清过整个局面,也从未看清楚自己,原来她自以为被逼迫到极限的自由和空间,在研究所看来,却有无限扩大的可能,必须极力约束,以免她肆无忌惮地扩张。
一个视角的转变,位置观念的变化,令人啼笑皆非,难以适从。
而这一切,都是从精神力异变提升后,才忽然明悟过来的。
随着关芷的实力增强,她就会拥有越来越多待价而沽的砝码,研究所从前的投资,甚至可以说是预付款。
正如她此时对西泽尔而言一样:他原本的出价已经不够了,必须再出价码——
哪怕关芷并没有这样想的心思,但游戏规则如此,而西泽尔认可规则,凡纳尔认可规则,研究所认可规则,全世界都认可规则——于是关芷也不得不照规则行事。
此时西泽尔没有主动权,局面难以打开,所以,西泽尔只有两种选择:
一则偃旗息鼓;二则依旧按计划行事,依然要借助关芷,只不过既不想付出代价,又要达到目的,则必须小小绕个弯子。
所以,关芷思忖下来,觉得西泽尔摆个陷阱,请她入瓮的可能性,至少有七八层——西泽尔刚才那一记催眠,与其说是催眠,不如说是有意扰人清梦。
关芷深蓝海水里的那个小东西,比起西泽尔身上的,只是个半成品,但有效期内屏蔽瞬移的空间波动绰绰有余,假如没有精神力提升那个意外,西泽尔让关芷配合他的计划,想要去到凡纳尔的任何角落,无疑是轻而易举事。
凡纳尔人和卡德罗多长老,再怎么警戒,毕竟难以抵挡得住以有心算无心。
受控制的关芷,在西泽尔的计划里,意味着事半功倍;不受控制的关芷,在意味着事半功倍。
明知大有可能是陷阱,以关芷以往的习惯,要么当做不知,要么隔岸观火,静待时机。
但重新摆正位置观念后,关芷并不惧这些小事上的得失:蜉蝣一朝扶摇九天,才发现自己成为了鲲鹏,放眼望去亿万里之遥——
难得从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心情如此之好,愉悦不可对人言,却无法隐藏。
关芷自失一笑,一动念消失在原地,幻影般在城堡高处一现,便再度消失,丝毫未被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