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些‘线’?”
关芷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停下来,脸上浮起几分意味不明的笑,程野看着她的脸色想说什么,却被关芷先一步开口。
“上一次忘了问你,国内那些老头子打的是什么主意,居然舍得把线往外面分?”
程野隐隐觉得关芷开口时的前一秒想的并不是这个,脑子里一边思索着,口中没有分毫迟疑。
“在现在的时局下,就是以国内一贯的强势,也不敢独吞掉这么大的蛋糕,政治玩的就是妥协退让,瓜分利益是他们最擅长的招数,何况利益大也意味着风险大,他们不敢独担这么大的风险,而且,就算他们相信你承诺的真实度,他们也总要试探一下你的决心……还有,承压能力。”
“看来,大多数人对我还是没有多大信心。”细白的手指在桌面洁白的餐巾上揩拭,关芷微眯着眼。
“单从你自身来寻找的话,假如那些人对你有忌惮,最大的就是来自你那个空间异能,其后则是因为你刚刚孤身从凡纳尔出来——我对你在异能人环绕的大本营里经历了些什么,感到非常好奇,相信那些政客和老爷子们也同样。”
关芷眨眨眼,细长柄匙在沙拉盘中搅了搅,“所以,你想告诉我,我那个天真的小故事能顺利进行,依靠的就是那点神秘感和某些人的纵容了吗?”。
“虽然不想打击你,但你概括得不错,而且有这两点不就够了吗?”。程野耸耸肩,“何况你口中的那点神秘感,在他们看来可不是‘区区’——尤其是某个超然的所在,始终没把你的全部信息资料曝光的情况下,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尤其是那帮老爷子,越是老的,就越忌惮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关芷声音怪怪的,“虽然听过你这种说法好几次了,我还是不大习惯听你这么称呼那里,不过我也只习惯叫它研究所,因为好像没听说过它有什么名字。”
程野默了一下,“有些人习惯叫它‘无’。”
有些不自然地转了视线,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人,露出一个含蓄的微笑举起酒杯,在原位上微微躬身,打完招呼后,气氛恰如他所愿地跳过了某个话题。
“谁?”关芷略有好奇,但没有起身回头。
“威廉姆士.亚瑟.菲利普.路易斯.蒙巴顿-温莎,他背后是有资格接受你的‘线’的势力之一,英皇室。”
“哦。”
那位突然光临此地、身份颇为尊贵的先生站在原地,见程野对并没露出面容的那位说了什么,数秒后只等来程野不着痕迹略微歉意的目光,他略显意外,仍是大方地笑了笑,转身离去,所过之处站起打招呼的人们仿若猛虎入林后惊起的群鸟。
关芷自然在感知中观看到了某位王子的风姿,有种微微的新奇感,只是前世的事情对她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大影响了,所以即便近距离看到前世作为平民时难以接触到的某些人事,她也可以从容处之。
“差点忘了问,那些‘线’到底有多少,有几个被分到国外了?”
程野神色有些怪,“‘线’有多少,你自己都不清楚?”
他蓦地觉得,事情好像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关芷在他面前一直表现得十分轻松,而他似乎被这种态度蒙蔽了什么,然而他甚至不敢确定这是不是她有意的。
关芷摊摊手,有些无辜,“我有说什么吗?只是人有亲疏,私以为,国内那些人,至少会把我更看重的那些留下而已。”
程野脸色微沉,一句“人有亲疏”,就明显让他感觉到了关芷内心某些价值方面的变化。
以程野以前对关芷的了解,以及后来阅读到的某些内部资料,那时的关芷,对朋友与其说是护雏母鸡般死心眼的执着,不如说是像溺水者抓住浮着的稻草般盲目,所以最后谈家那个军方派进去的眼睛一自揭身份,她的自保本能马上将其他人一起连坐,这种爱恨,实际上暴露了她感情方面的极度虚弱。
程野觉得自己近水楼台很有机会,其他方面尤其是国内会同意她那个“风筝线”的平衡方法,也都是建立在对她这种感情弱点的判断上的:关芷太过滑溜,那里也没有表现出明确的态度,利益和风险看起来不是等比,能兵不血刃地收服她是最好的——这是所有方面的想法,大概也包括了那个地方。
否则关芷被那个地方掌握了那么久,要动手早就动手了,何必搞出那个游戏还拉了那么多势力下水,最后弄得满城风雨,全世界跟着一头鸡毛鸭血。
人际学里有句话:“衡量一个人的价值,不一定在他的能力,而在于他影响了多少,范围有多大。”
——某种程度上,关芷影响了全世界,与整个人类的死活休戚相关,所以她比那位出身高贵的王子价值更大,所以今天主动来见的是那位王子,而不是反过来。
在程野的想法里,原以为关芷布置那些“线”,是为了将这种影响力维持下去,并让这种影响力成为更具体明确的存在——虽然想法有些幼稚,但对于目前满头鸡血以致对她有些小心翼翼的各方面而言,或许正是这种幼稚不太有威胁力的方式,才能降低他们心中的被威胁感,保持目前还算平和的事态。
否则关芷一旦不管不顾地乱动起来,很难说最后的结果,会不会是各方面想要看到的。
然后现在关芷对他说,其实那些用于稳固局势的“线”并没有那么重要,至少在她心里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重要——这意味着事情和各方面预想的情形有了偏差,也意味着眼前一片形势大好的表象,并不是那么稳固。
程野皱眉思考着,筹措着言语,试探地问:“我以为,你既然默许了各方面瓜分这些‘线’,应该也不介意他们为了‘加固’这些‘线’而使用某些手段的。”
——“加固”的方法有很多,软的比如说结交示好,甚至直接婚姻结合把他们融合进己方势力里,勾引他们沉迷毒品赌博进而上瘾……硬的就更多了,比如异能人那边可以直接让他们变成同类,而且他们也有家人亲戚朋友……毕竟能分配到“线”的势力,没有一个不是人类社会金字塔顶端的庞然大物。
当然,在没模清关芷的重量和态度前,他们不会做出无可挽回的举动来触怒关芷。
关芷从面前的沙拉盘中抬起头,露出一个在程野看来有些淡漠的微笑,“最不可控的就是人心,我又不是圣人或上帝,如果我的‘线’报之以我的是改变了的私心恶念,我为什么要负责他们的人生?”
顿了顿,她轻笑一下,略带戏谑,“财富权利当然能够为任何一个人附加上无数光环,却不能决定那个人的心境如何变迁——别把别人都当提线木偶,假如那些得到‘线’的人们足够聪明的话,就应该在维持他们生命安全的同时,给他们平静自由的生活,而不是画蛇添足地做得太多。”
不按理出牌的玩法,让她轻易达到了保护却不打扰朋友的目的,关芷赤luo果地告诉那些人,这不是一次那些上位者们早已习惯了的人质与筹码的利益交换,想入局可以,但是要按她的规矩来。
但她确实有不按理出牌的资本,而已经入瓮的那十几个顶尖势力,也不会放开手里的既得筹码——因为经历这一轮暗中的角逐,无形里的洗牌让新的势力雏形渐渐水落石出,重新奠定起新局势下的等阶,虽然还只是雏形,但他们绝对会不遗余力地去加固。
在方兴未艾的世界变局下,所有明智的势力都企图保存实力不想消耗在无谓的争斗中,只能用暗中某些潜在的默契来决定争锋的结果,而关芷的出现恰好迎合了这个时机。
连程野都看不清,关芷在这个时候恰逢时机地冒出头,到底是巧合,还是她计算好的。
但无论如何,提供时机是一回事,按照她订立的规矩来玩却是另一回事,尤其是这个游戏影响范围巨大,短时间内也不能结束,而程野已经从中看出了一些对关芷非常有利的形势发展。
无论已经入瓮的各大势力愿不愿意,他们已经开始有了一些以关芷为核心围绕盘结的趋向了,随着太空移居计划和社会变革日深,成为利益指向的关芷,将可能会让所有人在她挥动的旗帜下起舞——假如他们从现在开始习惯围绕着她转动的话。
程野心想,不知道那些因为关芷的出现和举动、而重新加大交流的密度和深度的人们,如果知道关芷所思所想,会是什么感觉——这让总看着台底下暗流汹涌、风谲云诡的程野,第一次有了嘲弄这些人被人玩弄的快感,而他,也渐渐迷恋上了这种站在关芷身边俯视的感觉。
“你的意思,我会转达给各方。”程野抿了口红酒,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