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猜心
李枣儿扫了一眼。见其中一个是《海外南经》中的“海外自西南陬至东南陬者”中的“陬”字。
可这个字哪里能算是生僻字?
李枣儿暗自窃笑,本以为这个徐红椒如此仰慕读书人,又据说是从小饱读诗书,不说是博古通今,也该有些咏絮之才,哪里想连这个字也不认识。
有意给这个新二嫂一个下马威,李枣儿因道:“此‘陬’字,其义有三,一为隅,角落、偏远的地方,有诗云‘归路意昏,落日在岭陬’;二为聚居之意;三么……”她故意看了徐红椒一眼,“可是正月的别称。二嫂不知道么?正月又叫‘陬月’、‘孟陬’或是‘孟春’。”她放缓了语速,笑道:“也那怪二嫂不知道,嫂子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每年正月里要忙的是穿新衣、走亲戚,要忙的‘风雅’之事甚多,如此乡野之词,自然是用不上、也不知道的。”
徐红椒羞红了脸,低着头,嚅喏着道:“妹妹真是好学识,受教了。”说着竟拉了李枣儿坐下。将书翻到第一页,不好意思道:“这书我还从来没看过,要是遇到不懂的地方,妹妹可要教教我。”
李枣儿愣了愣,仔细去瞧徐红椒的神态,见她脸上虽然有些挂不住,但并没有着恼生气,好像根本没听出自己话中的讽刺之意,眼中反而流露着诚恳的求教之色。一时忍不住觉得自己忒的小气,连忙道:“二嫂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不过会些皮毛,就在二嫂面前卖弄,实在是无礼了。”
徐红椒轻轻摇摇头,道:“虽说一个字而已,但枣儿你知道得这样详尽,已是让我十分佩服了。”她放下书,拉李枣儿的手,脸上已是全然欢喜,“我真没想到,李家竟还有枣儿这样一个才女。”似是说,李家这个鸡窝,竟能飞出一只凤凰。
李枣儿听了这话,觉得十分刺耳,但看徐红椒的表情,却是一派天真赤诚,隐隐有几分讨好之意。心里顿时有几分了悟,暗道真是谣言不可尽信。人不可貌相。这徐红椒,虽然在家里被宠坏了,又因这时的社会就以商人为最低,怀有少女对翩翩君子的向往的她,打心眼里看不起李富,因此显得极是冷淡无礼。但其本性很是坦率,也没有心计,不会逢迎说好话,也想不起顾及谁的面子,不解世故,听不明白别人嘴里的讽刺之词,自个儿也是不大会讲话。
看着徐红椒认真看书的模样,李枣儿一时苦笑不已。只是转念一想,若她的看法没错,对李富倒也是一件好事,这样一个天真娇蛮的女人,只要自家二哥肯费点脑筋,倒也未必就收不了她的心。只是,越是头脑简单的人,对于认准了的事儿就越是不容易转变想法……想到二哥以后要面临的问题,李枣儿有些坏心眼地笑出声来。
“枣儿。你笑什么?”徐红椒诧异地问。
“啊……我……”李枣儿一双机灵活现的眼珠从左转到右,又从右转到左,笑道:“我在想我二哥。”
“钱富?”徐红椒的脸冷了几分,淡淡地问:“他怎么了?”
“也没什么。”李枣儿端详着徐红椒的脸色,笑道:“就是想起以前二哥教我认字时,我故意读错写错惹他生气。”
徐红椒果然有些惊诧,道:“钱富教你认字?”
“是啊。我去二哥那边玩的时候,他有时间就教我。”
徐红椒别开头,冷冷道:“就算他认字,也是满身铜臭。”
果然十分固执!李枣儿兀自笑了笑,道:“说的就是呢。二嫂,你可不知道,二哥他这个商人可不是白当的,做什么都是锱铢必较。就说教我认个字吧,二嫂你说我一个姑娘,知道念什么不就好了,可他非要我记住那些字的所有意思,有时候还要找几句诗文、或者拗口的古文让我背,真是好麻烦。”
徐红椒轻蹙了眉,狐疑地看着李枣儿,道:“真的?”
李枣儿反问道:“说假的有什么意思?”
徐红椒咬了咬唇,道:“那么说,这本书,他都懂么?”
这个……李枣儿倒还真是没什么把握,“那我就不知道了,二哥一直在钱家,我也是偶尔会去。不过,有时候我去问他什么字,他倒是都会告诉我。”她想了想。道:“有时候也有他不认识的字,他会查明白再告诉我。二哥说‘学海无边,书囊无底。世间书怎读得尽。’他说,只要遇过一次之后,学会了,以后明白了就可以了。”暗自捏把冷汗,这个谎可是越撒越大了,一会儿等李富回来,可得仔细和他说明白。
“这样么……”徐红椒狐疑地看着李枣儿,满脸的不相信。
“当然。不然我一个丫头,哪里懂这么多。”李枣儿忙不迭地点头,笑着起身道:“我屋里安静,二嫂慢慢看,我去沏壶茶。”说完一溜烟地闪了出去,留下徐红椒一个人在那里若有所思。
故意慢吞吞地泡着茶,李枣儿一边泡茶一边频频往门口看去,可泡好了一壶之后,仍是不见李寿和李富回来,她看着泡好的茶,也不急着给徐红椒送去。
正好香凤进了来,见了奇怪地问:“枣儿,给二弟妹泡的茶?怎么还不送去?”
李枣儿急忙笑道:“我正犹豫呢,二嫂是大户里出来的。粗茶我怕她喝不习惯。大嫂,家里有好茶没有?”
香凤觉得李枣儿的话有理,可是仍为难道:“有是有。可一直都是娘收着,我做不了主,我去问问娘。”
“哎,别。”李枣儿本就是权宜之词,见香凤真要去问,赶紧拉住她,道:“大嫂还是别去了。”
“怎么?”
指指自己屋,李枣儿压低声音道:“大嫂你想,见了二嫂今天这个样儿。爹都是沉着脸呢。娘素来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她心里能高兴?要是我们拿这事去问她,只怕她要生气呢。”
香凤点点头,道:“我也是觉得娘的心情不好。那二弟妹那边到底要怎么办?”她忧心起来,“枣儿你这样一说,莫非二弟妹这样不高兴,是因为咱家招待不周?那她要是喝不管这茶,不是会更不高兴么?若是回头和二弟别扭起来可怎么好?”
“大嫂……”李枣儿再次感叹香凤实在是个实惠人,正想将香凤支出去,猛地见李寿和李富不知何时已走进了院子,忙将手里的茶壶塞给香凤,匆匆道:“我去问问二哥。”说着便跑了出去,将李富拉到一边,匆匆将刚才和徐红椒说的话和他说了一遍。
“枣儿……”李富心念转得极快,听了之后眯起眼问:“你的意思是,只要让我表现得有几分文人仕子的样子,去讨好她?”
李枣儿心里一惊,她太过热衷让撮合李富和徐红椒,却忘了顾及李富的面子。低了头,小声道:“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不甘心……”
李富安慰似的拍拍李枣儿的头,笑道:“这说不定是个好办法。可我确实不是文人,装也装不来。也不像你,看的书多。”
李枣儿张了张嘴,也觉得有些犯难,“反正……二哥先把刚刚的谎圆了吧。我是想,她要是不这么冷淡,慢慢的对二哥有好感的话……”她皱着眉头道:“投其所好应不会错的。”
李富失笑,“小小年纪,竟像什么都懂似的……”他顿住,仔细看向李枣儿,“枣儿,你莫不是……”
“是什么?”李枣儿“天真无暇”地看着李富,她明白李富想到了什么,可是,她真的不是喜欢上了什么人,她仅仅是看过很多的言情小说和电视剧而已。
李富笑道:“没什么,不过要是你心里有了谁。可要和二哥说。”
李枣儿心里叹气,敷衍地点头,道:“好——我知道了。那么,二嫂她……”
李富深思起来,一时没有开口。
这时,香凤走了出来,举了举手里的茶盘,扬声问:“枣儿,这茶到底是?”
“二哥说他去送。”李枣儿推了推李富,道:“二嫂在我屋子里呢。”
李富踟躇着接了茶盘,缓缓地走了几步,接着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坚定地推开了枣儿的屋门,将茶盘放下,平静地对上徐红椒瞬间冷下来的眼,微笑道:“听枣儿说,你喜欢这本书?明儿我让人给你买一本回来。”
徐红椒转开目光,只看着手里的书,“经了你的手,书香都被铜臭掩住了,还有什么意思!”
李富也不生气,道:“你这么说就错了。书就是书,书好不好,只和里面的内容有关系。若是本身冰清玉洁,即使生在尽是淤泥的沼潭之中,也会长成一株亭亭玉立的莲花。”
徐红椒脸色变了变,哼了一声,道:“装模作样。你们这一家子,我就觉得枣儿是个明白的。”
李富笑道:“你说的是。枣儿喜欢读书,又是家里最得人疼的,我们几个兄弟都待她小姐一般地宠着,自小娇生惯养。我也想过,或许家里,只有她能和你说得来。”
徐红椒面对李富,倒有几分伶牙俐齿,“你是在讽刺我娇生惯养么?”
李富道:“哪里是?我这是羡慕呢。但凡有可能的,谁不想多认几个字?让人瞧着也给自己家里长脸。”
“所以你就把自己卖了?为了点钱,连亲爹娘都不认了!”徐红椒冷冷地道。
李富呼吸一滞,重重地喘了口气,道:“你要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他深深地看着徐红椒,一字一顿地道:“总之,不管怎样,你嫁我一天,我便一天不会让你过那样的穷日子。”
徐红椒不自在地别开头,“果然是无商不奸,满嘴谎话!”
李富笑了笑,没多做分辨,“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再晚爹娘该担心了。”
徐红椒尖刻地道:“爹娘?哪个爹娘?”
李富苦笑地摇摇头,“生恩重于山。乌鸦反哺,羊羔跪乳。养恩大于天,结草衔环,感恩图报,这些,我都是知道的。”
徐红椒有些没料到李富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疑惑地看着他,“你……”
“怎么?”李富伸手去扶她,若无其事的问。
徐红椒摇摇头,没说什么,看着李富伸出的手,迟疑一下,慢慢地递了手过去。只是还没等碰到李富的手,便又飞快地缩了回来,径自起身走了出去,又恢复了那种冷淡的样子。
李富收回手,与站在窗边的李枣儿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似乎,有一点点转好的迹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