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早市自然干净不到哪里去。看章清亭一路掩鼻,嫌恶的穿行其间,赵秀才真是想象不出来她过去到底是怎么杀猪的。
“娘子,你看要买些什么?”
章清亭哪里知道?退避三舍道,“总不是些鱼呀肉的,你自己看着买吧!对了,不说要熬汤么?那就买只**!”
这也太奢侈了吧?我这媳妇还真大方!赵秀才心里想着,不过话还是要提前说清楚,“鸡倒不用了,家里有,但娘没发话,肯定舍不得杀了吃,就买些鱼肉吧。但若是按你说的买,怕得要好几钱银子了,真要买么?”
章清亭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买吧买吧!别让你母亲又说我小气!哎,你妹子都会做么?要弄得不好,那可就白糟蹋钱了!”
赵成材点头道,“玉兰倒是都会,娘以前让她到人家那里免费做工,专门学了针线刺绣。烹炒煎炸什么的。”
这赵王氏教育孩子倒是挺尽心!章清亭当机立断,“那就行了,你看着买吧。”她远远的站在一旁,不肯进来了。
赵成材暗自摇头,自己过去。
章清亭忽地想起,这可是自己掏钱,不弄点自己喜欢的就太亏了,“买几根排骨,我要吃清蒸的。”
她这声音一大,就有那相熟的屠户瞧见了,大声打着招呼着,“张姑娘,好久没见你了!现在还杀猪么?你这一不来,我们生意可好多了呢!”
章清亭白人家一眼,也不搭话,心想,有得赚就闷声发你的财去,多嘴多舌的做什么?
这些粗豪汉子,哪懂她的心事?还在那儿打趣,“啊!这嫁了人就是不一样,都知道害羞了。这位就是你家秀才相公吧?小两口真恩爱啊,一大早还一起来买菜。嗳!秀才你躲什么躲?这成了亲连个喜糖也不给我们吃,快过来!你要买什么,我给你算便宜点?”
赵成材脸红脖子粗的被人拽了回来,那屠户还道,“放心吧,你就说要什么。我肯定给你最好的,有你媳妇在呢,我骗谁也不敢骗你!”
赵成材只好支支吾吾的道,“那……那拿两只猪脚,一块排骨和一块五花肉吧。”
他也惦记着娘喜欢吃猪脚,此刻就算是假公济私了。
“好咧!”屠户麻利的给他拿了两只猪前蹄,小半扇正排骨,还有一刀三肥七瘦的腩肉,“够了么?”
“够了够了!”
过秤打价,那屠户还特意让秤尾翘得高高的,“瞧,我这可一点没压秤,一共四钱三分银子。”
哗!赵秀才心中一惊,这可比自家过年吃得都好!难得身上有钱,付账之后,又挑了一条两斤多重,活蹦乱跳的大鲤鱼才向章清亭走来。
章大小姐瞧了一眼,这生的菜,她也不懂好坏,只瞧着挺顺眼的便点头了,还提醒道。“你妹子还说要姜蒜的,我这排骨要拿豆豉蒸,鱼要糖醋,猪脚煲汤倒也可以,但要藕和黄豆来配,肉就红烧吧。你瞧着差什么,一并去买来!”
赵成材听得口水就有些泛滥,估计家里什么都没有,便把篮子放下,又赶紧的去买齐了各色配料。东西拿回来,小小的柳条筐装都装不下了,沉甸甸的勒得手疼,不过这种富足的感觉却让人心里非常充实和欢喜。
秀才正说要回家去,章清亭却道,“我还有事呢,不跟你回去了!一会儿我在街上找个木匠,回家装门,顺便给你那破竹床也修修,你招呼着就是。”
赵成材也不多问,只道,“那你把这些菜要的做法跟我再说一遍,我回去好跟玉兰交待!”
记明白之后,赵成材高高兴兴的拎着篮子,提着鱼回家去了,要是有这样的苦力跟班,他天天都愿意来!
家里赵玉兰见哥哥居然买回这么多好菜,自然也是欢喜,连张罗氏也积极起来帮忙。
赵成材把菜的做法交待了,猪脚汤赵玉兰倒是会的。那豆豉蒸排骨却没听说过,还特意跑出去打听了一圈,却都不知道这南方的做法。赵玉兰做事很是妥当,怕糟蹋东西,单独拿根排骨出来试着做了,感觉味道不错,这才把其他的都给蒸上了。
再说章清亭这边,和赵成材分道扬镳之后,先去集市上找了个木匠谈妥了装门之事,然后又转了一圈找空闲的店铺。
可这镇上生意还真好做,还就是那家绸缎铺子转让。这回是认真的谈了一下,她确实不想接手那么些绸缎,光那些加起来就得一百多两银子了。但那老板见她回头,自是摆谱,死也不肯降价,但同意租了她做烧烤卤水。
章清亭仔细瞧了那些面料,真正好卖的都已经卖了,现在剩下的都是滞销了几年的存货,颜色不好,面料也差,这要是一百多两银子接下来,恐怕立时就得亏一半出去。可现在那头也还没谈定,她只得先行告辞。转头就去寻那方家祖孙。
沿途打听了几个人,听说她要找那个扫把星,路人莫不侧目,有那好心的还出言提醒。章清亭却毫无畏惧,径直找了过去。
方家宅院倒是不小,足有赵家两倍大,依稀可见昔日的繁华。只门庭败落,杂草丛生,静悄悄的跟没个生气。
“有人在么?”章清亭拍了拍门环,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有人在么!”
“不用叫了!”后面忽地冒出来一位大婶,“方老头肯定还在睡大觉。听不到的!”
那倒也好,章清亭更想先找那小姑娘说说话,“大婶,那您知道他孙女在哪儿么?”
那大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那个扫把星吧?你找她做什么?若也是来找方老头借磨子的,直接找他就行,不用找那个扫把星!”
她自觉好心,还一脸神秘兮兮的道,“我跟你说,你就是找方老头借磨子也千万别让那个扫把星碰你家的麦子,不是长虫就会发霉的!”
章清亭听了有些不悦,忍不住替那小姑娘分辨,“不会吧,哪有这么邪乎?”
大婶道,“这可不是唬你,那前年谁家就是这样,磨麦子时,赶上下雨,就被那扫把星过来收拾了一下,回去就长虫了,可不是她的缘故?”
章清亭暗地翻了个白眼,“那是下雨的缘故吧!”
大婶见她不信,自觉有些没意思,也不多说了,“反正我奉劝你别去招惹她,弄不好你就要倒霉的!”
乡人愚昧,偏见难以纠正。不过可想而知,那小姑娘过着怎样的生活。
大婶抬脚就往屋里去,“方老头!方老头!我来借磨坊!”
章清亭跟在她后面,也往里去,大婶熟门熟路的直接入了正屋,扑面而来的就是浓重的酒气,还有震天的鼾声。
“咣咣咣”大婶没好意思进去,就在外面把那桌子拍得山响,“快起来,方老头。你再不醒我拿石头敲你这破铜烂铁啦!”
章清亭注意到,这大嫂说的破铜烂铁好象是块鎏金包铜的木牌匾,上面还铸着“至鲜绝味”四个大字,好似是官府订制的款式,旁边还铸了行小字,不过已经模糊不清了。就随手搁在厅中唯一剩下的八仙桌上,遮着那缺了一半的桌面。
见方老头实在不醒,大婶嫌手拍得疼,还当真去院子里去捡石头。
却蓦地响起一个细女敕的声音,“你们是来借磨坊的么?”
章清亭往外一瞧,就见那个传说中的扫把星。
还是昨天的一身打扮,眼神里却失去了昨日的神采,眼睛高高肿着,定是哭过。此刻正吃力的拎着大大的水桶,远远的站在院门边,不敢靠近她们。可高高挽起的袖子里,那瘦弱的小胳膊上却露出几道明显的象是棍子打的伤痕。
大婶象见了鬼似的,噔噔噔往后连退三步,“是啊!你进去叫醒他!”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爷爷昨晚喝多了,睡得沉,若是叫他恐怕一会儿会发脾气,你们晚点再来好么?”
大婶一叉腰道,“你以为谁喜欢上你们家来借磨坊啊?要不是看在你爷爷可怜的份上,现在家家户户都忙着收割,我才不来你们家呢!你要不叫他,我就走了,哼!真晦气,平白无故的又见了你一面。”
“那请等一等!”小姑娘犹豫了一下,把水桶吃力的搬到院中放下。
那大婶却随着她的动作,远远退到了门边,“你可快着点!”
小姑娘瞧了一眼还在屋里的章清亭,飞快的冲进了里屋。
章清亭在外面就见她在喊,“爷爷!有人借磨坊了!快醒醒!”
没反应。
“爷爷!有钱收了!”
还是没反应。
“爷爷!有钱打酒了!”
这下终于有反应了。
只听得里面哼哼唧唧有了动静,小姑娘往外退了两步,再接再厉的叫了一声,“爷爷,有人拿钱借磨坊给你打酒了!”
方老头重重的哼了一声,终于缓缓的睁开了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小姑娘不觉往后退了一步,颤声道,“爷爷,有人在外面等着借磨坊呢!”
方老头随手抓起手边的空酒壶就向她砸去,“吵死了!一大清早的!”
小姑娘不敢躲开,只吓得脖子一缩,拿胳膊挡着头,酒壶砸她胳膊上,掉地下摔了个粉碎。
外面那大婶等得不耐烦了,在外面高声嚷道,“我说方老头,你到底借不借,不借我可走了啊!”
方老头又闭上眼迷糊了一阵子,这才慢悠悠的支起身子,一点一点坐了起来。
见孙女正畏畏缩缩的想逃开,恶狠狠瞪了她一眼,“还不快过来扶老子起来!”
小姑娘哆哆嗦嗦的上前了,方老头一把揪着她的胳膊,到底是重重的打了两下子才罢。小姑娘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只使劲忍着眼眶里不断打转的眼泪,好好歹歹的把爷爷扶了起来。
等方老头到了堂屋,却不见人,立即脸色就变了,“人呢?”
章清亭站在暗处道,“那大婶走了!”
出来得这么慢,什么生意都得黄掉!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方老头这才瞧见她,瞧那神情,根本就不记得她了。
章清亭也懒得解释,直接道,“我是来跟你谈生意的!”
“什么生意?”
“我想开个烧卤铺子,需要一个掌勺师傅,你愿意去么?”
“不去!”方老头断然回绝,“反正方家是绝后了,我这秘方等我死了,就带进棺材里去!谁也别想骗走!快滚!”
章清亭倒没想到这一层,刚想辩白,却见方老头已经拿小姑娘出气了,“该留的人不留,这不该留的人反倒往屋里招!真是一个扫把星,真是祖上倒了八辈子霉才养出你这么个东西来!”
“爷爷!别打!”小姑娘被打得嗷嗷直叫,哭着求饶。
章清亭看不下去了,上前劝解着,“你别打她!就是咱们生意谈不成,又关她什么事?”
“老子管教自家孙女,关你什么事?滚!”他粗暴的一把将章清亭推开,下手越发狠了。
章清亭性子也上来了,“就是你孙女,你也不能这么打她!”
一面把这小姑娘护到了身后,方老头冷笑道,“我打死她也是她活该!怎么?难道你还想拐她走不成?哼!那老子连你一起打!”
他就手从旁边抄起一根木棍,对着两人就打了下来,章清亭没想到这老头如此的蛮横无理,一时躲避不及,身上也捱了两下子,出于本能也就退开了。那方老头趁机将她赶出门去,回手闩上了大门,抓着孙女就是一顿狠揍。
章清亭只听得里面那小姑娘哭得凄惨,却无计可施,只得跺跺脚转身走了。身上捱的打却确实疼痛,无人处自己掀开袖子一看,幸好没有破皮,到药铺里买了瓶跌打酒。想想那小姑娘,干脆拿了两瓶,又要了一盒白药,转头又往方家而去。
这一回,章清亭没有贸然进去,先侧着耳朵听了听动静,那老头可能已经发完酒疯了,院子里一片安静。她顺着这围墙转到后院,这里人家围墙都比较矮小,只是用半截土坯围成个圈,就见那小姑娘独自坐在小凳上劈柴。
左右看看无人,章清亭轻声唤道,“方姑娘!方姑娘!”
那小姑娘却置若罔闻,依旧低着头一下一下的劈着柴禾。章清亭怕惊动了那老酒鬼,又不敢大声,从地上拾了一个小石子,对着那小姑娘身旁扔去,这一下,那小姑娘总算瞧见她了。
“方姑娘,你别怕,我是来给你送药的!”章清亭冲她招了招手,晃了晃手上的药。
小姑娘皱着眉头很是奇异的看着她,左右瞧见无人,这才指着自己鼻子,“你在叫我?”
章清亭点了点头,“是啊!方姑娘,你近些说话好么?我怕吵着你爷爷!”
小姑娘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的走上前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我知道!那都是别人瞎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小姑娘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既迷茫又惊愕,有三分不解,还有七分难以置信,竟没有一分叫做欢喜。
章清亭看得有些心疼了,“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瞧你身上有不少伤,就给你买了两瓶药。若是破皮的地方就搽这个白药,没有破皮的地方就用这个药酒。”
见小姑娘仍不吭声,她把两瓶药都搁在围墙上,“哦,对了,这儿还有两个馒头,我刚买的,还热乎着,拿去吃吧!你别怕,这个没馅的,我可下不了蒙汗药!”
小姑娘还是愣愣的瞧着她,章清亭微微一笑,冲她摇了摇手,“方姑娘,再见!”
等她走出五六步了,那小姑娘突然冲到围墙边上,“嗳!你——”
章清亭回过头来,“怎么了?”
小姑娘死死的盯着她,好象要把她拆开来研究似的,“你……你真的不怕我?”
章清亭暖暖一笑,“你又不是大老虎,有什么好怕的?”
“可我……”小姑娘月兑口而出,“我是扫把星!”
章清亭正色道,“那全是他们胡说八道的!你千万别信!”
“可我,我一生下来就克死了爹娘,还害得爷爷不能当厨子!”
“那是意外,不是你的错!你当时才刚生下来,怎么克人?又怎么害人?你别信那相士胡说,他要是真这么有本事,怎么自己不能给自己算个好命,飞黄腾达去?”章清亭嗤之以鼻,“我小时候还有人说我不好呢,你瞧我不一样活得好好的?信他们那些胡言乱语,那不是自寻烦恼么?”
小姑娘终于微微有些动容了,“你也被人说成是不祥么?”
“差不多就是那意思,我就从来不理,干嘛为了别人几句风言风语就自找没趣?说不定你我还都是天生好命,那相士看了妒忌,所以才故意说这些反话!”
小姑娘仔细想着她的话,脸色渐渐和缓下来。
忽地,她小脸一板,又是充满警惕,“你要是想让我帮你偷爷爷的配料,那是不可能的!”
章清亭真有些惊叹了,没料到这小姑娘居然这般伶俐,心思如此缜密,这样聪明的人,怎么能说是扫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