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魏尔瞻似乎想要板下脸,可是看着她委屈的模样,想到师徒二人也有两年没有见面,责备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只是苦笑着继续把故事接下去,“他的恋人与他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可是后来家族出了变故,那小姐便带着弟弟出逃。走投无路之下,进了烟花巷。”
“啊”苏一一惊呼一声,难怪魏尔瞻对她所说的“相好”反应这么大,原来果然是秦奋的“相好”。
“不过此女心性高洁,虽在风尘,却始终恪守卖艺不卖身,更亲自教养幼弟。在大比之年一鸣惊人,在殿试中拔得头筹。”
苏一一听得入神:“那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这个故事,简直就是中国古代话本里,最普遍的才子佳人嘛只是,看情况,似乎结尾并不十分圆满。
“秦奋这才知道,自己的恋人托身风尘。他立刻把她赎了出来,并要大张旗鼓地迎娶。那小姐却是不肯,觉得自己配不上。再加上秦家的阻力很大,连秦奋的母亲,现任家主夫人都雷霆大怒,更放下话来,若她踏进秦家一步,老夫人就血溅五步。因为有了这个心结,所以她自己赁屋居住,不肯踏入秦家。”
“这万恶的老太婆,人家有情人一个愿嫁,一个愿娶,她横插一杠子做什么”苏一一气愤填膺,立刻把那秦老夫人打下了十八层地狱。
“这倒怪不得老夫人,因为秦奋要迎娶那小姐,作为他的元配妻子,并不打算再纳妾。”
苏一一对秦奋的感观,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这男人有担当那小姐总算没有白吃了那些苦头,只要是被人知道的委屈,那就不算是真正的委屈了。这一对既是有情人,唯愿他们能终成眷属罢那……为什么先生又说,秦奋需要这棵黄精呢?”
“秦奋是武将,终年在外,那小姐不顾路途遥远,军中辛苦,竟一直女扮男装,在他身边服侍。两人虽无夫妻名份,但却有夫妻之实。秦奋欲在军中迎娶,小姐却执意不肯。她不能为了两人的厮守,害秦奋背上不孝的骂名。”
“迂腐她倒是一心为了成全秦奋,可是焉知秦奋的心里,因为无法迎娶自己心爱的女人,而痛苦一万分吗?”。苏一一忍不住出言批评,又追问,“后来呢?”
“小姐在军中有了身孕,秦奋以为这一回老夫人将会退让一步,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毕竟秦奋年纪也不小了,有个子嗣比什么都重要。可是,没想到的是,老夫人竟然设计让小姐走进了桃花瘴,七个月的男胎因此而流产,小姐也堕入昏迷。”
苏一一低下头,悄悄地模着披风上的结:“然后呢?秦奋需要黄精给小姐救命吗?可那桃花瘴……应该是解毒,而不是补血气吧?这黄精虽然罕见,我也没听说过有解毒攻效啊”
“那小姐屡遭劫难,气血两亏,又虚不受补。虽是近年仔细调理,又偏是军中辛苦,底子一直是极薄的。又因了流产伤身,竟是昏迷不醒。”
“先生,你不用再说了,这棵黄精,本就是我和香香无意中得到的,便送给秦奋去救他的心上人罢。”
“黄精只是一个药引,要救小姐醒来……并不那么容易啊只不过,对于秦奋来说,有希望总比绝望好。”魏尔瞻轻轻叹息,“你无偿拿出来么?秦奋的家底很厚,只要你开价……”
苏一一勃然怒道:“先生,你把依依看作是什么人了?我说了一分银钱不收,便是不收”
秦奋——南陈秦家家主继承人——南陈名将
这两个身份,无论哪一个都非同小可。与其收进大量的银票,倒不如卖个人情,为以后一一制药在南陈的发展,预先铺路。
苏一一打着这样的主意,表现出来的,却是不下男儿的巾帼风范,倒让魏尔瞻觉得不好意思,原来又冤枉了弟子一回,脸上便有些讪讪的不自然。
她把黄精塞到魏尔瞻的怀里,却见小香猪如一条粉线似地跑来,直朝着包袱扑去。
“哎,香香你不用眼馋,咱们往后还有的是机会挖到宝贝呢,这个就让人去救命吧,好不好?”苏一一软语央求,小香猪瞪了好半天,才委屈地顿住了身子,把嘴趴到了她的鞋面上。
她当这些上万年的植物是大萝卜吗?
于是,这棵万年黄精,就被苏一一极不负责任的送了出去。魏尔瞻自然对她刮目相看,这个小财迷,还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
谁知这是苏一一暗中埋下的一步棋,正愁着在南陈没有关系呢,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送上了一个枕头,如久旱甘霖啊。
而且,还讨好了魏尔瞻,卖好了南陈大将,一举何止两得因此,这块黄精,苏一一可谓送得心满意足。
“先生,这回要在京城长住么?”苏一一看他把黄精收好,才问道。
“要和秦奋一同回南陈,总要把这黄精的药引用好了才放心。如若不然,给庸医用差了,可对不住这难得一见的万年黄精了。”魏尔瞻笑道,看着苏一一欣喜的小脸又垮了下去,急忙安慰,“诸事一了,我还会回来的。”
“南陈距离遥远,一来一去,那可得多少时候啊”苏一一心中怏怏。
“你如今在国子监,等闲也不能出来,我就留在京里,也不能教你什么。半年以后,大约也能从南陈回来了,那时候你还在国子监呢”
苏一一想了想,才勉强点头:“那好吧,先生既有要事,依依也不强留了。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依依再不肖,也不能误了先生的救人大业。”
“这救人啊,还有你的一份儿呢”
“只是举手之劳,不值什么的。”苏一一做足了人情,剩下的事反倒不那么介意。只要秦奋心里有数,日后在南陈若有什么为难,她就不信他会不帮
魏尔瞻笑道:“还好,就怕你这两年走了歪路呢。”
苏一一满额黑线,这叫什么话啊若是她不送出这棵黄精,那就是走歪路了?
“商人无利不起早,像这种无利可图的事,可不会干幸好,你幼读圣贤之书,心性倒还是仁厚的。”魏尔瞻似乎对她的这番“义举”评价极高,却让苏一一汗颜不已。
天知道,她不过是做前期投资罢了。对于商人来说,经营庞大的关系网,可比赚眼前的利润来得重要。有些心虚地抬眸看向魏尔瞻,却见他目光慈祥,满脸欣慰。
幸好他不知道苏一一的打算,要不然的话……恐怕如今早就阴云密布,大骂一声“竖子不可为谋”了吧?
其实,在这个时代,商人的文化层次,决定了商人的眼界,只追逐眼前的名利。苏一一却不同,对于现代商业虽说不能了如指掌,但比起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自然站得高,看得更远。
魏尔瞻哪里能够想到,这个少女能把路铺到几年之后?是以,他只当是苏一一宅心仁厚,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故此分外欣慰。
苏一一自然不会对魏尔瞻袒露自己的后招,只是笑吟吟地把近来的学业,跟他探讨一番。说到本行,魏尔瞻自然滔滔不绝。
两人浑然忘了时间,在这处人迹罕至的茂林里,两人竟地为席,以膝为案,一问一答,越说越是投机。
“看来,你在国子监里,也用了不少功啊”魏尔瞻欣然而笑。
“那是自然,许先生对我可严了,别人不要求背的东西,偏要让我倒背如流。这也罢了,反正我背书快,不怕他考。别人抄一遍的东西,他偏要我抄两遍,你说可恨不可恨”
“下回来,可要考考你的字儿。”魏尔瞻笑道,“对你严格要求,是因为把你看成真正的弟子啊。国子监学生虽多,可只有你是他的学生。”
苏一一的抱怨,其实只是想搏取同情而已,并不真觉得委屈。这些道理,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知道,你们做老师的,总是师师相护。”故意不满地翘了翘嘴,苏一一又展开了笑颜,“先生此去南陈,又要去见君师姐了罢?今年开科,三哥也要去考,若有先生加以指点,就更有把握了。”
魏尔瞻笑道:“功夫在平时,再有两天就开考了,现在去不过是扰乱了他的步子罢了。你三哥此人,颇有主见,会自己安排好的,你不用替他担忧。”
“嗯。”苏一一点头同意,“想必会得榜上有名的。”
“天色不早了,你一个人来这儿的么?我送你回城罢,一个女孩子家,在这深山里乱跑,下次可不许”魏尔瞻仰首看了看天色,果然已是夕阳西斜。
苏一一跳了起来:“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人被扔在半山了,”
“我送你过去。”魏尔瞻习惯地去握她的手,忽觉不妥,刚触及她微凉的指尖,便又倏然地缩了回去。
苏一一却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把自己的小手强行送进他的掌心:“先生,那么咱们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