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以‘众生平等’的信念度化弟子,奈何世间人多不信佛,得势者总要端出几分居高临下的优越性,识得时务的便自动自发将人划作三六九等,久而久之,就连世人自己也觉得这便是准则,平等不平等的,不过是句当不得真的笑谈。
据说静修师父大彻大悟了,可是悟了的师父却从不肯让兮若存着众生平等的念头。
先前年幼懵懂,翻看的宫廷秘辛上载着,但凡是个公主,总有几分与生俱来的傲然,由此及彼,揣摩着师父这般教她,完全是骨子里的执念使然,且她自己曾经也是个很受宠爱的公主,即便后来德昭皇帝将她看做是母妃与他人偷情的证据,可这在静修师父眼中,不过是一个愚蠢的男人被假象蒙蔽了理智,那些原本该属于她的傲然,决不允许被任何诡计打磨去。
直到回京之前,兮若才明白了静修的用心良苦,尽管当初离京,最后一面德昭皇帝是那么决绝的断然,可早晚有一天,他会将她接回去。
在那金碧辉煌的牢笼中,若执着平等的念头,天真到认为以己之善就能换得他人真心,想必最后连怎么死得都不清不楚,所以,那么严苛的静修师父才会纵容她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手抄本禁书,揪根到底,她没有实践依据,理论上的东西,可是万万不能再落了人后。
兮若缩在一角,视线游离,前尘旧事匆匆过眼,勾的心思起起伏伏,车厢里盈着清淡的冷香,咫尺之遥的夫婿,幸与不幸的婚事暂不细细考量,倒是有一点她十分明白,自己成就了德昭帝的念想,既然无关亲情,古往今来,但凡是桩生意,总该有来有往!
兀自沉在天马行空里,眼前突然一黯,转目凝眉,对上了墨羽近在咫尺的俊脸,惊得一颤,却是无处可躲。
他目光冷淡的将她望着,久久,不急不缓的说了句,“到了。”
兮若眨了眨眼,正要琢磨琢磨他是什么意思,见他起身才发现乘舆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侍从起了舆帘,打眼扫去,正对上总管高兴那喜笑眉开的脸,那是兮若从未见过的和善,却不觉如何惊奇——她是被认定为‘孽种’的公主,当初回宫,也只能走平素容宫女太监出入的旁门左道;而墨羽很不同,走的是承天门不必多说,端看侯着他的排场礼仪,怎会是寻常官吏能享的,当真人比人得死!好在不妄想众生平等,并不觉得这样的事情如何难以理解。
只一个闪神,墨羽已先她一步出了乘舆,明明是个武夫出身,却将优雅从容拿捏得恰到好处,与她印象中的喜怒无常,言语暴戾实在大相径庭。
无论先前如何,今日她穿着很是雍容,与墨羽同乘,那侯在一边的小太监嘴脸便与兮若过往常见的十分不同,巴巴的绽着谄媚的笑,捧着金丝楠木的踏脚小心翼翼的安放在了乘舆前,兮若低头望了一眼,不想一只手递了过来,遮了半幅她看着那踏脚的视线,这手上是空无一物的,除去微乱的掌心纹路和虎口处的细茧,可说是完美到无懈可击,被暗云纹玄青袖摆一衬,愈发显出了这手的玉白莹润,竟不像一个驰骋沙场的大将军该有的手。
由手及袖,由袖及脸,春日的暖阳落在他柔和的笑脸上,心头猛地抽了抽——她又将他看做了玉雪歌,不由得暗暗比较,若是玉雪歌也是墨发玄服……
帘子里外,性格两重,云里雾绕,只是明白他的温柔没半分真心,语调虽轻柔,却透着隐隐的寒,尾音长长的说了一个字,“来。”
这一声明明很清浅,可兮若却觉得耳畔恍若炸雷滚过,惊愕的抬眼对上了他辨不出喜怒的眸子,朱唇微微掀了掀,终究什么也没说,很是本分的将自己的左手轻轻的搭在了他摊开的手掌中。
见他眼底终于显出一丝笑意,愈发觉得脊背一阵阵的凉,硬着头皮下了乘舆,不等站稳就想收手,可墨羽却反手一扣,将她的手攥了个严实,她身子一抖,抬起右手推向墨羽,想也不想就向后退去,他却展臂揽住她纤细的腰身,将她往他怀中一带,好似心焦道:“夫人小心。”
在不明就里的人眼中,墨羽当真宠着她,这浓情蜜意的好像要腻死人,她却并不买账,才要开口让他放手,不想抬眼却瞧见站在墨羽身后凤仙桐那张显出狰狞恨意的脸,眨了眨眼,嘴角的梨涡深刻了起来,将先前推拒着墨羽的手抬高搭上了他的肩膀,更往他怀中靠了靠,不胜羸弱的说道:“将军大人也知道,昨夜妾身未得好生歇息,这腿脚实在有些虚软,万万不要笑话妾身!”
她与凤仙桐本该是井水不犯河水,奈何凤仙桐总要寻她晦气,她本无过错,那两顿鞭子她受的委屈,暂时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不过气气凤仙桐,让那疯婆子不快,倒还是能办到的。
这样的言行举止,是依着纪柳柳的形容搬过来的,兮若觉得那种场合出来的女人,手段肯定是高杆的,至于墨羽如何处理,她想,他此时的温柔,月兑不开知晓身后站着凤仙桐缘故。
墨羽目光扫过兮若嘴角娇俏的梨涡,竟有片刻失神,直到她将馨香绵软的身子愈发的偎进他怀中,他才回了神,收紧揽在她腰间的手臂,贴在她耳畔轻佻道:“若本将军现在推开你,你这脸面如何能挂得住?”
她将头靠上他的肩膀,淡笑着回他:“我嫁了将军大人本就是一桩笑话,何谈脸面?”
闻听此言,墨黑的眸子中寒光一闪,却没有将先前的说法付诸行动,而是突然加重了揽着她纤细的腰肢上手臂的力道,耳畔传来兮若因吃痛而月兑口的抽气声,他才森然道:“虽然你这话很是刺耳,不过本将军今日心情大好,暂且饶过你这回。”
咬牙忍着腰上的力道,透过墨羽肩头偷偷望着凤仙桐青紫相交的怒容,只觉腰月复的痛苦也不是很难忍了,微微吁出一口气,淡笑的回他,“多谢将军大人。”
他二人如何针锋相对旁人看不真切,只当传闻有误,即便兮若传出了那样的声名,可墨羽还拿她当手心里的宝呵护着,这一点是凤仙桐尤其不能忍受的,怒极之后便失了理智,抽出别在腰间的马鞭,愤恨的向兮若搭在墨羽肩膀的头上甩来,大叫道:“贱人给本宫滚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