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满月且圆且大,很是端庄,笼着这花团锦簇的园子,颇有几分话本子里才子佳人花前月下共良宵的意境,兮若也将自己拾掇得清秀贤淑,孤身一人侯在后花园清幽小径上,隐在花树间,却没半分闲情雅致,只在心中默默的将月复稿顺了个有理有据。
夜已过半,无人能说清墨羽今晚会不会回府,春儿打探过的,今晚宫中的筵席盛大隆重,这倒不是能牵绊住墨羽的理由,就连市井小民都知道,自从墨羽笑纳了德昭帝赏给他的兮若之后,礼部尚书就多了项任务——但凡有宴,各式绝艳是必不可少的,顶着正三品的高位,亲力亲为选挑舞娘歌姬,极尽所能投其所好。
今晚的盛宴又有风流不羁的西番大王子在场,备下的娇娥更当是上佳之选,且还有近日与墨羽‘恩爱有加’的凤仙桐在场,就连莫夫人知晓后,也要摇头叹息,“公主还是回去歇了吧,将军大人今夜怕是回不来的。”
想到莫夫人,心中流过一阵动容,兮若要等墨羽的消息不知怎得被莫夫人知晓了,她堵在兮若门外,深深的看了兮若一眼后,也只给了这样两句,兮若心中惴惴,镇定自若的与她周旋,莫夫人静默良久,最后平静无波道:“公主私会将军恐有不妥,此事老身不会与旁人相述,主宅附近的巡夜老身也会暂时遣开,不过公主心中须有个分寸,行事当谨慎。”
迷惑只一瞬,随后清明,莫夫人的提点别有深意,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见个面却要撤了巡夜,防得自然不是人言可畏,怕的到底是什么,兮若暂时不知,却明白自己既然要走出第一步,从此自当步步为营。
通往墨羽院子的主道和小径加起来有七八条,兮若放弃了正门主道,捡了最为偏僻的一条,却并非因着行事谨慎才会如此,只隐约感觉,在这里她会有收获。
都说有情人之间心有灵犀,不曾想心有间隙的他们竟也存着灵犀,斜身垂头望着百芳丛中一束不知名的小花,心念一动,偏过头来。
寂寥冷月下,着墨色锦袍的挺拔身影步履无声的走近,距兮若一臂之遥处站定,目光深幽的绞着她,须臾,轻声道:“你?在此作甚?”
兮若缓了缓心神,淡然应道:“妾身在等将军大人。”
即便她的态度冷漠疏离,即便在看见她的一瞬心中已经有数,可听她说在等他,还是让他一阵悸动,白天的空谷幽兰,夜里的妖娆罂粟,叫他要如何才能抵制住?
待到有所察觉,惊见自己的手已向她探去,幸好反应的快,就在即将触上那张令他思念着的面容时,生生的转了方向,看似轻佻的拈起散在她耳畔的一缕碎发,语调比动作更轻佻,“更深露重,你却守在此处苦侯本将军,莫不是耐不住空闺寂寞,渴求本将军福泽均沾?”
兮若微微皱了皱眉,墨羽又回到了先前那个变态色胚的形容,好像南下一行的种种不过是她做得一场虽伤身却透着暖色的梦,愣神也不过须臾,迅速打起精神,她心中自有权衡,此行落下脸面的目的不是找他唠叨旧情来了,且她也不可能因着那不见首尾的虚无之感而巴巴放段来摇尾乞怜。
说到底,她也是个世俗中人,做不得无欲无求的高人姿态,与墨羽的恩怨纠葛日后再算,赵香容此番是她下定决心要保住的,与赵香容也不过是泛泛之交,她虽怜悯赵香容的境遇,可这世上像赵香容这样的女子比比皆是,岂是她能怜悯得过来的?心思涌动,揪根到底,月兑不开争一口气的由衷,同父皇争、同张方碧争,自然,也是同墨羽争——这个世上注定有一个人,不该是他们能以可笑肤浅的借口随意践踏的。
今夜的月色真好,好到可以让她清楚的看见向她靠过来的墨羽眼底的欲流涌动,他的身上携着初见那晚酒气和浓烈的胭脂水粉混杂味,那味道又勾出了她胃中的不适感,不动声色的平复胃中的翻搅,她想自己大概是病了,却不不想找人查看,只当是余毒作祟,不甚在意。
墨羽戏谑过后,瞧见她瞬间惨白的脸色和紧锁的眉头,以为她受不住他这样的调戏,看她难受,他终究是不忍的,收了把玩她发丝的手,藏进袖摆后紧紧攥住,声音低沉道:“既然身体不适,就早些回去歇了,莫要叫人扫兴。”
听他疏离的口吻,兮若略有些惴惴不安,稍微适应了他身上的味道之后,口气坚定道:“妾身今晚侯在此处,是想与将军说些事情的。”
顿了片刻,墨羽声音低缓听不出情绪道:“你承认你在想我了么?”
他喜欢和她用这个‘我’字,只在背过人时与她单独说说,明知道她等他在半夜是为了什么目的,却还是要自欺欺人,他知道她有求于他不会直言反驳,那就当她是真的想他吧,他终究没有勇气让她知道他的苦衷,人前的冷漠疏离,人后的人情似火,她这样慧黠的女子岂会不问缘由,若然问了,他要如何应答,告诉她他的身不由己,如此显赫的地位,怎么会身不由已,若有一天让她知道他的一切皆是自甘堕为傀儡换来的,她会如何看他,他宁肯她是畏惧他的,也不要从她眼中看见轻蔑,那是他最后的一丝骄傲了。
兮若如墨羽所料的未曾反驳他,也没有继续与他纠缠在这个问题上,浅浅一笑,言简意赅的陈述了自己的要求,“妾身希望将军大人明日携妾身进宫求父皇网开一面,放过十五皇兄这一回。”
心头一阵失落,即便早已分明,却还是希望她何以与他斗斗嘴,让他口头上占些便宜,奈何她这样直奔主题,很是不留余地,他也只有收了歪心思,正色冷言,“他既然有胆量偷我的女人,自当知道后果,我凭什么要救你的兄长?”
他在强调她的兄长,不过她选择自动忽略他的暗示,直接阐述事实,“香容月复中的骨肉并非将军大人的,求将军大人看在与她略有些情义的份上,给她留条活路。”
墨羽对兮若知晓赵香容怀的不是他的骨肉一事有些吃惊,继而想到她来等他,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倒也不问她如何得知,只漠不关心道:“既不是我墨家的血脉,我更不需护着了,如此不是更好,他们两人情深意重,生不能同床,等他们同日死后,我会看在有过几分情义的份上,成全他们死同穴的幻想。”
兮若自然不可能幻想墨羽存着妇人之仁,听他这样说,她并不泄气,反倒展颜一笑,用优雅闲适的语调慢条斯理的说了起来,“虽父皇封你为大将军,可南国大半军权全在张方碧手中,父皇将我送给了你,只是欲拉拢你与张方碧的势力相抗衡,你恨凤家的所有人,可至今却也只是对我展示你的仇恨,并非是不想覆灭凤家的人,而是你暂时没办法动手,南国岌岌可危,可南国最大的敌人还不是你,而是张方碧和暂时受她摆布的西番赤德赞普两股最强大的势力。”
说到此处,兮若缓了缓神,见墨羽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她知他并没有醉倒糊涂,听他饱含玩味的口吻准她继续说下去,看来他今晚心情还不错,对她随意猜测他的大不敬并不恼火,复又开口一鼓作气道:“大家心知肚明,妾身十五皇兄和赵香容不过是着了张方碧的道儿,将军大人若任由事态发展,且不是让张方碧愈发得意?”
她神采飞扬的侃侃而谈让他移不开视线,他喜欢这样的‘花前月下’,即便没有肢体的缠绵,却体会着心灵上的满足,嘴角掀起好看的弧度,却依旧冷言冷语道:“此事已经张扬开来,甚损本将军声誉,若再礼让三分,且不是遗人诟病?”
兮若知他妥协,笑得愈发光彩夺目,声音婉转清冽,“将军若在意那几句无关痛痒的诋毁之言,就不会在宾朋满座时与女人调笑,不会在内宫中与妃嫔有染,更不会在众目睽睽下欺辱弱质女流,不过将军大人若要成全了张方碧的诡计,且不说压在手中的筹码又少了一个,便是将军大人的从众也当静心考虑考虑,将军大人竟是由着敌手肆意挑衅的孬种,这样的领主,怕才遗人诟病。”
众目睽睽下欺辱弱质女流?她到底还是有些记恨他的,复又苦涩一笑,暂且先将烦心情事抛诸脑后,她那句手中筹码又少了一个的说法与他颇为合衬,不免唏嘘,若没有那般难堪的过往,她会是他轩辕墨羽实至名归的正妻不二人选——也就是北夷唯一的王后,嘴角的笑容延伸至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口气轻快了许多,却不再透着那种恣意的轻佻,“好,明日我带你入宫,可你拿什么酬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