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含姑姑见到我,对我稍微行了礼,便道,“公主,皇后娘娘请您去长乐宫用膳。”
我心中咯噔一跳。
我就知道,该来的躲不掉。
我小心问道,“阿娘她请了多少人?”。
“就公主一人。”。
我心中一松,转念,又试探地问道,“那是有多少人要请我?”。
尔含姑姑听我莫名其妙一问,眼神却甚为清明,对着我温和笑道,“只有皇后娘娘和公主用膳,皇上不在。”。
我这才放下心来,整个人顿时轻松了许多。
我每每心中有事时,最怕的就是见到阿爹和阿娘,当然,更怕的是同时见到他们俩。
阿爹虽然比起阿娘来,对我要慈爱许多,但是却有一个前提,他一定不能和阿娘一起见到我。因为,他的慈爱很脆弱,一见到阿娘便灰飞烟灭了去,只会和阿娘站在一边。
而阿娘对我,原本就已经很残酷了,若是再有了阿爹这一助力,那真是。
对这事,还是上官景总结得好,他曾乜斜着我,道,“父皇母后双剑合璧还有你活下去的余地?别傻了!各个击破你还有点胜算!”。
从小到大,我也实践出来了,是这么个理儿!。
所以,若是方才尔含姑姑同我说的是我要和阿爹阿娘两人同时用膳,那我可能会想方设法去经过御花园,然后再一次“不小心”跳到湖里去。
我跟着尔含姑姑到长乐宫时,阿娘已经坐在了餐桌旁。果真只有她一人,她虽是一身大红,容光瑰丽,让人不可逼视,但这时她身边少了一道明黄,我心中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我也不行礼了,直接坐到她身边,对她一笑,“阿娘,你想我了啊?”。
阿娘瞥了我一眼,皮笑肉不笑,“是啊,我既不知我女儿何时会被人毒死,那总该抓紧时间在她生前和她多聚一聚才是。”。
我的心霎时便混乱了,“咚”的一声撞上了脏腑。
“你知道了?”。
我小心的看着阿娘,但见她神色清淡,波澜不惊,并不回答我的话。我心中没底,只得讷讷问道,“是乐太医告诉你的?”。
阿娘却在这时突然转过头来,美艳的眸紧紧盯着我,却终是带着几许轻和,“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猜测她此刻并没有多少要责备我的意思,便也放大了胆,道,“我不是没事了吗。”
“没事?你知不知道那毒药是致命的,你以为外面那些奴才整日叫你公主千岁你就真比别人命大了?”。
我低下头,“我没有这样以为。只是我中毒的时候并不自知,后来知道之时,毒却已经解了,我自己想来也有些后怕,就不想让你也跟着烦心了。”。
我说完,空气中一时静默,良久,只闻得阿娘一声轻叹。
半晌,她又问我,“是墨夷为你解的毒?”。
我点头,“是。”。
“他为何会有解药?”。
我想了一下,道,“他说那药名叫‘尽落’,可解百毒。我猜,那应该并不是解药,只是刚好有用。”。
阿娘微顿,又问,“那吟妃为什么要下毒害你?”。
“她扭曲变态呗!”。
“上官玉之,你再忽悠我试试?”。
阿娘那声音,忒轻柔了些,柔得我一个激灵。我忙认真想了一想,却仍是未果,我看着阿娘,诚实道,“我真的不知道,要不你去问问她?告诉她有什么不满的就说出来,冤家宜解不宜结,我还是很有心与她和解的。”。
“和解?”阿娘看着我,像看一个怪物,冷笑,“你还能再天真一点不?她都对自己下毒了,你看她还有和解的苗头?”。
我拖腮,望了望屋顶,觉得阿娘说得很有道理。
却突然浑身一颤,我慌忙看向阿娘,结结巴巴道,“你,你。你知道,是她?”
阿娘轻笑。
我小心肝儿一抖,“你难道不应该觉得是语卿嫂嫂吗?”。
阿娘瞟了我一眼,不屑道,“你是觉得我和吟妃一样蠢?”。
我擦了擦冷汗,小声道,“可是我觉得吟妃好聪明哦。”。
阿娘冷嗤,“你知道吟妃最大的错在哪里吗?”。
我想了一下,试探一问,“她好死不死撞上了墨夷,以致被墨夷拉下浑水?”
阿娘一笑,对着我轻轻摇头,“不,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是她自己,甚至是在乐太医说药石罔顾之时,我也没有动摇过。”。
我大惊,“为什么?”。
“因为,这事牵扯了你。”阿娘仪态万方一笑,“很明显地是有意在牵扯你。可是,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天生胆小怕事,还不敢去做这下毒之事。”。
天生胆小怕事。我皮笑肉不笑地瞅着阿娘,“你不觉得你的遣词造句有待提高吗?要不要改天和我一起去书房?你要不去的话,我以后见到你都会很有心理障碍。”。
阿娘一笑,“你是要我去书房呢还是要我保护你的太子嫂嫂呢?只能选一个!”
我顿时纠结了,最后讷讷道,“您继续说。”。
阿娘这才道,“不止是我这么以为,宫中之人,但凡不是蠢笨到离谱,也都知道我会这么认为。所以,将你牵扯进来非但不会于事有益,反而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裴语卿是相门之女,她那父亲三朝元老,经历过多少朝堂风波,风云诡谲,才能走到现在的地位?裴语卿虽是女子,外表温柔,但虎父无犬女,那小心肝儿转得可比你灵滑多了,她如果要下毒害吟妃,会蠢到把你拖下水,于事无益还要反沾一身腥?”。
“所以,你是从一开始就排除了语卿嫂嫂?”我忍不住开始深深佩服阿娘。
“嗯,”阿娘轻轻点头,“这事,其实还有另一个捷径可以看透。”。
我巴巴望着她。
阿娘轻笑,“三个嫌疑人中,谁最蠢,下毒之人就是谁!”。
我听得虎躯猛然一震。
阿娘这话,说得着实是太有气势了!我忍不住终于顿悟,怪不得她是皇后,我只是公主!
我推知是吟妃,那小心肝儿是千回又百转,绕了又绕才有最后的肯定,阿娘不过艳眸一眯,就能放话——谁最蠢就是谁!。
这气魄,真是与生俱来,真是太有母仪天下的气势了!。
我心中对她的景仰刹那间如黄河之水天上来,疑是银河落九天。
“裴语卿、墨夷、吟妃三人之中,裴语卿和墨夷是真正的深藏不露,而吟妃与他们一比那只是跳梁小丑,她不过是想仗着你阿爹的宠爱得以蒙混过关。”阿娘看着我,轻叹,“女儿啊,吟妃也就只能欺负欺负你而已。”。
我唇角狠狠抽了一抽。
阿娘这结尾,还真是画龙点睛啊,既看不起了吟妃,又损了我。
我不甘心嘀咕,“那阿爹他不也能被她蒙过一时半会儿的嘛。”。
我觉得我现在是在不顾一切拉人做垫背。
却只听得阿娘轻叹一口气,我心下一惊,抬头,见她面有忧色,心中的悔疚瞬间就翻天覆地而来。
“我。”。
我刚开了个头,阿娘便打断我,她轻叹,“他不一样,上位者习惯了权衡各方,有时顾及太多,反而失了果断。”。
“我方才排除语卿和墨夷的方法都太主观,凭的,不过是一句‘我相信’。可是你阿爹不一样,他统御四方,凡事求的是实据,早就没有说‘朕相信’的权利了,因为直觉有时会错,而他那个位置的人,犯错是不被容许的。即使现在你看来不过是宫闱小事,但人到他现在的位置,思维方式早已根深蒂固。”。
“若我是他,事至如今,对我而言,语卿、墨夷、吟妃三人的嫌疑是等同的。因为水早已经浑了,那又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不是语卿或者墨夷故意弄浑的?再者。”阿娘说到这里,声音里有一丝细细微微的心疼,“再者,他心中对于真正的结果也是排斥的。”。
我听得心头一涩,看向阿娘,却见她神色如常,我那到口的话反倒不知该如何说了。
阿娘看了我一眼,便为我布起菜来。
后来,她一句“不想说这些事烦心”,我们便转了话题。
我许久没有和阿娘一起吃饭了,这时碍于我刚刚被人“欺负”,她对我便温和了许多。让我忍不住想起小时候,我若是病了,她对我总是特别的温柔。
如此,我便开始怀念过去的日子,这一怀念,又联想到再过一个多月我就要嫁出宫去。一时,心中忍不住惆怅沉闷。
阿娘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在送我离开时告诫我,对墨夷好一点。
我猛然顿住脚步,回身,紧紧看着她,颇有些“你不给我说清楚我就不走了”的阵势。
阿娘这时才告诉我,“乐太医说,那婢女指甲上的毒药并不是芭蕉不解,只是另一种不知名的毒。”
我大惊,又突地恍然。
我就说,为何会那么巧,墨夷没有下毒,却能随身将毒药带在身上,在关键时候拖吟妃下水?
原来,他不过是随意拿了另一种毒药出来充数。
不知名。
好厉害的手段!
他算准了乐太医会帮我,那么当时的情况就是,在太医院太医们束手无策之时,墨夷救下了吟妃一命。而这时的墨夷和太医院院正两人却都一口认定那毒药就是芭蕉不解,那么,其他太医即使知道那毒药并不是,他们也万万不敢说出来。
因为,一旦与吟妃的恩人墨夷和太医院院正乐太医所言相悖,却又不能准确说出那毒药的名字,那不就等同于是在主子面前承认自己医术不精,在找死吗?
谁会那么傻?
所以,才会有太医院一帮太医指着分明就不是芭蕉不解的毒药,信誓旦旦地对阿爹说那就是芭蕉不解。
而这话一旦说出,更再没有反悔的余地,谁一旦反悔,便是又多了一条欺君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