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安基文收工回到家中,一身酸臭汗味。他身上的衣裳被汗水浸湿了又被太阳晒干,晒干了又浸湿,湿了又干,衣裳上印出一圈又一圈的汗渍痕迹,活象一幅谁也看不懂的多国地图。
马露蓉递上一杯已经凉冷了的王老吉凉茶,平静地说:“阿文,先喝杯王老吉吧,这茶去火解暑气。”
安基文喝罢茶,抹抹嘴。
“今晚比昨天下班早回来了哦。”
“嗯!”安基文用鼻孔简单应一声,算作回答妻子的问话。
“我已经给你收拾好洗澡的衣裳了,你去洗盆澡吧。”马露蓉知道丈夫这段时间干活太累了,内心堆积沉重的压抑感,提不起兴趣和她共浴,因此她也好长一些日子没有提出和他一块洗鸳鸯浴了,只顺着他性子。
安基文洗干净身体,精力渐渐有所恢复。经过这两个多月时间繁重体力活的锻炼,他渐渐适应了超重的劳动负荷,再也没觉得象起初那么累那么疲惫了。
进入夏季才刚刚开始,可是在露天工地干活,每天顶着烈日,他的面孔、脖子以及胳膊等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已经晒得好象涂抹了一层浓厚的黧色。马露蓉看着丈夫皮肤的变化,心坎一阵凝重。可是,在这时候,她知道只有对自己男人给予更多的关爱和温情,让他感受到妻子和家庭的温馨和柔情,而不能在他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怨言。
稍会儿,马露蓉把桌子移动到安基文跟前,叫他坐下来吃晚饭。她首先盛一碗骨头烹的清补凉汤水,这汤水加了红枣、元肉、枸杞、香菇等滋补配料,用微火慢慢烹了半个多小时才做好的。她将汤碗放在他前面,说:“来,先喝汤,后吃饭。”
趁吃饭之际,马露蓉缓缓地问他:“阿文,皮鞋厂还没有发上个月的工资吗?”
安基文以为妻子一直没有发现他已经不在皮鞋厂工作了,他决定继续瞒下去,于是,他平缓地说:“前两天厂长说了,这个月皮鞋产品积压,资金周转不过来,因此计划要推迟一个月才发放工资。”
马露蓉叹了一口气:“唉,如果你再不领回工资,家里的日子就更紧张了。我每天摆卖一点青菜,能挣多少钱哇?”
“老婆,你放心,明天上班后,我再到厂部账务科反映,家里要等米下锅了,如果再不放工资,那就向财务会计提出预支100元工资,叫财务科日后从工资表上扣除出来就行了。”安基文不急不慢地说,好象真的是那么回事。
马露蓉听他这话,内心感到一阵悲伤。可她努力掩饰自己痛苦的表情,不让丈夫发现她早就察觉出他继续在说谎。她好想把满肚子苦水吐露出来,责问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隐瞒自己已经失业的真相。
那天她向水泥厂的门卫了解清楚了,安基文和那些装卸搬运工以及门卫本人,只是厂里聘用的编外临时工,不作厂部在册正式员工。这就是说,阿文的身份还等同于半夜尿壶,厂长想尿尿了就使用他,不想尿尿就随时将他放到一边去,因为至今水泥厂还没有与他签订劳动合同。
临时工,没有法律保障啊!马露蓉越想越难过,可是在脸上她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掩饰自己的真实感情,那就人生中最沉重的精神负担和折磨。这个女人在生活中已经走过了最痛苦的日子,走过了最难熬的夜晚,因此,她已经变得坚强起来了。
吃过晚饭,如果是两个多月前,她会和安基文一块出去缓缓散步,到市区广场坐在水磨石米长凳上,看看那些婆婆妈妈老伯壮汉跳舞。平时每天晚上,广场音乐一响,一大群上了年纪的男男女女马上跟着一位姑娘的后面学跳舞,移步、摆手、扭腰……尽管大家的肢体语表现很生硬,说不上优美,可是来看热闹的市民还是看得津津有味。那些爱好跳舞的婆娘们、汉子们,在人们的欢笑声中跳得更欢了。
眼下,安基文累了一整天,他没有神气出门散步,至多陪着妻子看一会儿电视,或者简单地交谈几句,话语显比以前更少了。
这时,马露蓉的心很难放在电视画面上,她不时转过脸看一下丈夫的侧面,心中却在想着一件心事。那就是罗玉兰曾向她说过的打官司的事情,不知道如今进展得怎么样了。好长一些日子不见她的影子,不知她现在忙些什么。
那天,马露蓉索性叫罗玉兰晚上就在她家住下,可是罗玉兰怎么好意思吃住在这儿呢?尽管这里曾经是她的家,她曾是这个家的主妇,等到安基文干活回来,他见了她的面,他会怎么想。夜里,他和妻子双双同床共寝,自己又将怎么想,毕竟曾经是夫妻,虽然离异了,现在又住在一块儿,难免萌生出撕扯不断的情思,就怕这缕缕情思编织成一张网,最后谁也无法挣扎逃月兑出来。同时,也会刺激旁人敏感的神经,那些背后乱飞的唾沫,会砸断脊梁骨呢!即使她不要脸,她也要替安基文着想,旁人以为他搞一夫两妻啊!
总之,一念之间,罗玉兰很快就把诸多可能会发生的后果都考虑到了,因此,她谢绝了马露蓉的主张,坚持到街上另外租房子住下。
半个月前,罗玉兰以安基文的名义向市劳动与社会保障局提出劳动争议仲裁申诉,到昨天止还没音讯,不知这案子到底有多复杂,听说主管部门已经派人到皮鞋厂调查了。
这些天来,罗玉兰几乎天天跑到市劳动局追随办事人员的后面一催再催。人家上厕所她也跟着上厕所,对方是男的,她就守在厕所门口等候。
今天一大早,她又去了,叫他们快点处理好。办事的工作人员被她缠得不耐烦了,斥责她道:“你到底是安基文什么人哪,天天跑来这儿,已经告诉过你了,叫你好好在家里等着,一有结果就马上通知你!”
罗玉兰声高嗓门大:“我不跑来问,谁知你们会不会把这事给忘了哇?”
“我的姑女乃女乃,如果个个都象你,那我们还要不要正常工作啊?”
“什么、什么,催你们快点处理皮鞋厂不公正解除安基文的劳动合同,难道不是你们的正常工作吗?”
对方是个年轻人,他被罗玉兰的话噎住了,无言以对。末了,年轻人辩解道,“安基文如果对自己的劳动合同受到不公正处理,那他本人应该自己来维权啊。这半个多月了,也不见他本人来反映一下,其中会不会是假案啊?”
罗玉兰被激怒了,她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放你娘狗屁,我是他老婆,我来帮我老公维权,有什么不对的!中国法律有哪一条规定不允许老婆为老公维权的?”
“什么,你是安基文老婆?不对吧,记得你好象已经和安基文离婚了的。哦,对了,就是我和我老婆离婚的那天。我亲眼看到你当时也在场的!”
罗玉兰听这年轻人揭穿她老底,一时尴尬了。她上下打量一下眼前这个年轻人,想了许久,终于,她记起来了,这个年轻人原来就是上次和那个叫“阿芬”的女人离婚的男人。哦,看来他也不是什么好主!于是,她提高声音反问道:
“就算我和我老公安基文离婚了,可是我女儿由他抚养,他没工作没收入,拿什么养我女儿,你说,我能不着急吗?我能不管一管他抚养我女儿的经济来源吗,如今他没生活费抚养我女儿,那你给钱帮我养吗?”
面对这个剽悍女人的追问,年轻人一时无语以对。
罗玉兰不肯罢休,继续声高音昂:“他受到皮鞋厂不公正的处理,我路见不平,为朋友拔刀相助,难道犯法吗,你给我回答!”
年轻人看到她好象越说声越高,好象撒泼一般,语调软了下来:“好啦,我算服了你,如果安基文知道你在帮助他,他兴许还会重新爱上你呢!”
“别胡扯这些不沾边的话,他现在已经有老婆了。我希望你们按政策、按法律程序办事。不然,我还会继续上告到省劳动厅,控告你们不作为,褊袒权贵,不为弱势群体作主。哼,到时候看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她甩下一串气愤话语,转身欲走。
这时,刚从外面办事回来的劳动局副局长走进来,正好听到罗玉兰这话,走到她跟前,平声静气地说:“这个女士,你提交的申诉书我们已经看过了,你先回去,我们一定会尽快调查清楚案由,公平公正妥当处理好这起劳动纠纷的。”末了,他又补充说一句,“哦,对了,你最好再去鹅城汽车站一趟,叫车站领导开个证明来,证明安基文当天确实是见义勇为而受的伤。”
罗玉兰疑惑地说:“报纸上的报道不就是已经写得清清楚楚了么,为什么还要再开证明啊?”
“我们的刘副局长叫你开你就去开,报纸上的报道谁知道是不是假新闻啊,如今假报道太多了,所以……”年轻人插过一句。
“小黄,你别说歪了。我们提出需要案发原地点开证明,只是补充个证据而已。这样,到了开庭那天,安基文这场官司的砝码就更有力了。”刘副局长解释道。手机访问
听他这么一说,罗玉兰也没什么意见了。她说:“那好,明天我就去开证明,当时汽车站站长就在案发现场,我就不信这案子有什么错综复杂的!”
在家等候市劳动局处理丈夫劳动纠纷案子的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真的太难熬了。马露蓉这天上街,正好碰到刚从鹅城回来的罗玉兰。马露蓉迎上前去问她说:“玉兰,难怪这几天不见你,到外面玩去啦?”
罗玉兰说:“噢,露蓉姐,我哪有心机到外面玩呀,还不是刚从鹅城汽车站回来。”
“哦,你又去鹅城汽车站,办什么事啊?”
罗玉兰从手提包拿出那张证明书,说:“喏,还不是为了阿文的事。人家劳动局说需要补充个案发现场单位的证明,不然人家不相信是真的。”
马露蓉一听,有点生气了。她嗔道:“什么话啊,难道要他们亲眼看到才相信是事实啊,人家魔术表演,你两眼一眨不眨还是假的呢!”
罗玉兰说:“算啦,人家是主管部门,说黑的就是黑的,说白的就是白的,由不得我们平民百姓解释啊!”
“既然已经开好证明了,那我现在和你一块到劳动局吧。”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