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星期过去。
这天早上,安基文再次和十几个民工一起走进水泥厂厂长办公室,总算见到了厂长。老板姓岳,以前是靠搞建筑起家的,2000年春,他得知光热城水泥厂要改制,由国有企业改为民营股份制。于是,他不择各种手段,终于以最大的股份掌管了这家年产20万吨的水泥厂。
岳厂长为人苛刻,对于已经签订了劳动合同的老员工,往往经常拖延一个月才发放工资。而对于新招用的民工,在试用三个月期间,不与他们签订劳动合同,因此支付他们的劳动报酬就以各种借口一拖再拖。即使给新到厂干活的民工支付工钱了,也要以缴纳入厂就业培训费的名义扣下前两个月的工钱,每人每月只发给当地最低的基本生活费。这样,有的从乡下新来的民工承受不了,迫不得已离厂而去。
安基文和龙哥、罗三等十几个民工得知厂长从外地回来了,马上涌入厂长办公室。岳厂长见状,问有什么事。安基文走到他跟前,说:“岳厂长,我们到厂里干活差不多三个月了,前面两个月的工钱怎么还不发放啊?”
坐在软皮垫转动靠背椅的岳厂长蠕动一下肥胖的,身躯和椅子一块转动朝向安基文等人,他沉思片刻,以沉缓而沙哑的语调说:“噢,这个工钱嘛,我不是交待杜科长跟你们解释了吗,今年以来,厂里的生产资金一直周转不过来,外面的用户拖欠货款,因此一时不能按时发放工钱,请各位理解和体谅厂部的困难……”
“你在骗我们吧,上星期我向厂里个别老员工打听过了,他们半个月前就已经领了7月份的工资,可是厂里为什么硬要拖欠我们的工钱呢?”安基文提高嗓音,一语揭穿对方的谎言。
岳厂长听罢,气得脸色如同猪肝一般,他气凶凶地说:“你胡说八道,全厂员工谁也没有领到7月份工资,包括我在内!”
安基文冷笑一声:“呵呵,这么说厂长你也好可怜哦!其实谁不知道,当官的就是一年不领工资,也不会饿瘦一两肉。我们平民百姓每个月就眼巴巴地等着领工资过日子,能跟你比吗?”
罗三支撑着瘦弱的身体挤上前两步,说:“老板,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最近身体越来越差了,上星期我到医院检查了,医生说我肝部有问题,需要住院治疗,可是我已经没钱了,求求你预支我一年的工钱,让我好去看病啊……”
安基文接过那这位民工的话,说:“厂长,罗三最近经常在工作中晕倒,我们都劝他回家乡休息,别干这体力活了!”
岳厂长听完,表情冷冰冰的,两手一摊开,说:“既然身体有病,那你就回去吧,从明天起你别来厂里干活了!”
罗三哀怜声声:“岳厂长,我现在还叫你老板,我在你们厂里干了半年多时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总不能不讲一点人情味吧!”
“什么什么,你以为我这儿是慈善院哪?你干不了活,就回家治病休息,难道叫厂里白白养你么,你想得太天真了!”
“我在厂里干了半年的重活,至今才领到两个月足额的工钱,你的心也太狠了吧。如今我有病了,你就一脚把我踢开,这和旧社会的黑心资本家有什么两样啊!”
“放屁,你没和厂里签订劳动合同,不是厂部正式员工。你有病干不了活,我就有权辞退处理。你敢说我是黑心资本家,!”岳厂长话未说完,他马上拨手机,叫厂保安员立刻赶来。
厂部三名保安员很快来了,问岳厂长有什么事,岳厂长厉声哼道:“你们马上给我把这个叫罗三的拉出厂外,让他立刻捡包袱给我滚!”
保安员站着不动,岳厂长怫然变色:“你们楞着干什么,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如果连我也叫不动,那你们现在就给我走人!”
恫吓之下,保安员不得不听从厂长的命令,使劲把罗三拉出厂长办公室。罗三不停地挣扎着,大声喊叫道:“老天爷,你睁开眼睛,你给我评评理啊,干活不给钱,这是哪家的天下啊!”
保安员把罗三拉到厂门口后,对他说:“罗三大叔,对不起了,我们也要保饭碗啊!”
罗三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他气愤地说:“你们拉我出来我不怪你们,只是心里有气,厂长简直不把我们民工当人看了!”
一位保安员从身上掏出几十元钱,递给罗三说:“大叔,你身体不好,我想你还是先回家乡治病吧,关于你的工钱,事后我们叫你的老乡帮你领取寄回去,好不好?”
保安员一番恳切的言行,打动了罗三,他颤抖着嗓音连连说:“小兄弟,你的情意我领下了,可是你的收入也不多,我怎么好意思要你的钱啊!”他把保安员递过来的钱推开了。
保安员说:“你收下吧,钱虽然不多,至少够你买汽车票回家啊!”
罗三苦笑地摇摇头:“不用了,我会永远记住你的一片心意!”
随后,他返回民工宿舍,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他坐在一张简易小木桌前,匆匆在一张纸片上写什么。写完,他拿起一只辣椒酱瓶压住那张纸。末了,他向屋内的床铺一一望过去。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张床铺时,深情地叫唤一声床铺主人的名字——
“阿路,我走了!”
“张民兄弟,再见了!”
“龙哥,再见了!”
“……”
罗三刚走出水泥厂门口不远,就在这时候,安基文也从厂长办公室出来了,而其余的民工仍然呆在厂长办公室。原来,安基文见保安员把罗三拉走后,担心保安员在水泥厂门口外面动伤他,于是跟着出来。
安基文走到民工宿舍,门口虚掩着。他走进去,一眼看到桌面上压着一张字条。他匆匆看完,失口叫一声:“不好,要出事了!”他把字条收藏在身上,马上退出宿舍,向厂房门口方向赶去。
很快,他远远看到罗三钻进一辆微型车。他一边大声叫罗三下来,一边追赶过去。可还没等他赶到,汽车就开走了。
目送着急速远去的微型车,一路尘土飞扬。安基文的心牵挂着罗三。他思忖道,不能让他就这样走了,他要追赶过去劝说他。可是旁边没有别的车子,步行是无法追赶上的。他站在原地发呆着,10来分钟后,厂部一名工人驾着摩托车出来,他急忙拦住,向对方说几句什么,对方让他坐上摩托车后面,于是风驰电掣地向前追赶而去……
微型车驶到市区中心红河酒楼前面,罗三叫停下车,直接向酒楼走进去。一会儿,他爬上七层楼顶部,站在楼顶边沿发呆着。他满脸流着伤心泪,久久地向水泥厂方向望去。
安基文坐在摩托车后面,到市区中心街道后,他下车了,准备向汽车站走去,他估计罗三可能要坐汽车回乡下的。
他正走着,突然听到有人惊呼:“不好啦,有人要跳楼啦!”
安基文闻声抬头望去,只见离他不远的红河酒楼顶层边沿站着一个男人,他一眼就看出那人就是罗三。不好,要出人命了!他心里万分焦急,急步奔去。
他蹭蹭蹭冲上楼顶。爬上楼顶后,他已经气喘吁吁。
罗三听到身后有动静,回过头来,他没有看清楚来人是谁,就大声叫喊道:“别过来,都别过来,你们一过来我马上就跳下去!”
“罗三大哥,你别跳,是我呀,我是安基文!”安基文生怕情绪正在冲动之中的罗三真的跳下去,站在原地不动。
罗三见是和他一块干活的工友安基文,愣怔一下,“是你,你怎么来啦?”
“罗三大哥,真的是我,你听我说,好吗?”安基文试探着向前走两步。
可是罗三的情绪仍然十分激动,大声说:“你……你也别靠近我!”
安基文也不敢再向前走了。就这样,他距离罗三约十几米。两人对峙着。不一会儿,安基文身后跟着上来好几个人。安基文连忙拦住他们,说:“你们别过去,让我来好好劝说他。”
这时,安基文关切地开导罗三:“罗三大哥,你千万别干傻事,你要想想你的父母,想想家人,想想你的孩子,他们都在盼望着你回家啊!”
“阿文,你别说了,我出来打工好几年了,几乎没挣到钱回家,先后几个老板总是这样榨取我的血汗钱,现在我染病在身,反正回去没钱治疗也是等死,不如就从这最高酒楼跳下去,对那些黑心老板表示强烈抗议!”
问他:“罗三大哥,你就这样离开死去,那不是太不值了么?”
罗三声咽着声说:“没法子,我命苦啊!”
“跟我回去吧,我们只要跟他好好讲理,再说,还有政府啊!他不可能不给我们支付工钱,这毕竟是你辛辛苦苦挣下的血汗钱啊!”安基文劝慰他。
“算了,我已经看透了,天底下的乌鸦总是黑的,阴沟的蚂蝗总是吸人血的!”罗三已经完全心灰意赖。
这时,安基文回过头来,大声说:“你们谁有电话到水泥厂,叫厂长赶快带钱来救罗三大哥的命!”
红河酒楼老板掏出手机,问安基文:“你知道水泥厂厂长手机号不?”
安基文着急地说:“我不知道。”
“那怎么找他哇?”酒楼老板一下也急蒙了。
身边一位女服务员马上提醒他拨打电话查询台,酒楼老板急忙连连摁动手机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