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苏浅兰就接到了消息,宫里的御医张太医已在外头等候,这不用说,准是四贝勒一言吩咐下去叫来的人了。
苏浅兰在阿娜日和姗丹两个大丫头的陪侍下出了内室,在内堂坐定,将皓腕放置在方枕上,便由张太医上前请了脉。
张太医已年过六旬,须发花白,手指枯瘦,站在那厢等候的时候仿佛浑身都在瑟瑟,可奇怪的是,那看似颤抖的手指一搭上脉,就忽然镇定下来,沉稳得犹如石雕木塑,丝毫不动。
这绝对是个经验丰富的老中医!苏浅兰有此认识,倒也认起真来,一瞬不瞬的望着他,等候他的诊断。
过得半晌,张太医便若有所得地点点头,收了脉枕,对苏浅兰恭敬的道:“福晋脉象平和,并无大碍,只是阴元略有亏损,须得及时调理,温补为宜,奴才这便去开方子,按方取药,日服一剂,当可无虞。”
“太医请!”姗丹乖巧的将张太医引到一旁,替他铺好纸笔,又侍立一侧,研墨以待,张太医略一沉吟,行云流水般挥就药方。
苏浅兰接方在手,溜了一眼那上面列举的药材和份量,反正她一窍不通,随手就递给了阿娜日,望着张太医微一迟疑,还是将肚子里的话问了出来:“太医,依您看,我……何时适宜怀育子嗣?”
张太医似是不料她能如此大方直问,呆了一下才低头道:“呃!福晋年纪尚轻,此时当以调理积蓄为要,半年之后,方是其时!”
苏浅兰听得一怔,她本意是想试探着问出自己受孕几率大不大,却意外得到了这个回答,要按太医所言,岂不是说自己受孕几率不大,得调理半年以上才行?那这半年就不用担忧了吧!
“赏!”苏浅兰心中高兴,示意阿娜日赏了张太医几个银锞子,将他送出了自己院子。
“唉!”阿娜日失望的叹了口气,无法理解苏浅兰的喜意:“格格!怎么会这样啊!您半年都不宜怀上,偏贝勒爷还有这么多妾侍,还要纳妾,都让她们抢在前头生了,那不让人瞧着难受么!”
苏浅兰想象着这府里头女人们接二连三产子的热闹情形,心头那点高兴化为乌有,轻轻叹了口气。现实就是现实,并不是小说里一厢情愿的童话,在这种时代做女人,根本不能想要男人们守身如玉,几千年来形成的游戏规则,岂会因她是穿越者就能颠覆?
环境永远不会来适应你、将就你,你所能做的,就只有主动去适应周围环境,掌握了游戏规则,才能尝试着小范围的一点改变。
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苏浅兰心底不停地叨念着,但那份压抑却始终难以消解。最终,她霍然站起,踢掉了脚下的花盆底,高声吩咐:“姗丹,备马!我要到马场子里遛遛!”
就在苏浅兰烦闷地换上马装预备遛马散心的同时,张太医由府里的管事连安引领着送出贝勒府外。
“太医大人!奴才有点药材上的小小疑问,不知可否向您请教?”连安摆着谦卑的笑脸,小心询问。
张太医斜睨了他一眼,想着他是贝勒府的人,也不想过份冷淡,便随意的道:“什么问题?你且问着,方便的话老夫回答你也无妨。”
“是、是!谢太医大人!”连安欢喜道谢,左右看看无人,忙从袖中掏出了几味药材,摊在掌心递到张太医面前,诚恳的问:“太医大人您看看,您能否从这几味药上推断出,这是治什么病的药?”
张太医往他手心里的药材扫了一眼,轻哼道:“这几味都是性寒之药,组合一处,妇人不可轻易服用,你想致人不孕,还是想打胎?”
连安手一抖,差点将药扔到地上,连忙掩饰地哈哈一笑:“太医大人说笑了!奴才只是好奇而已!绝无他意!”心头却不由浮现出昨夜里自己起身小解,偶然间瞧见的一幕:新福晋身边的大丫头之一,鬼鬼祟祟模出花园侧门,将两包药拆散开来,匆匆埋进了泥地。
张太医眼神讥讽的睨了这奴才两眼,拂袖离开贝勒府,径自往汗宫而去。四贝勒府跟汗宫贴邻而建,这点路程,他也懒得骑马,更不能乘轿,便靠两条老腿一路健步行走。
汗宫十王亭,大政殿其下的左翼王亭内,四贝勒正和各旗留京驻守的贝勒、额真们商议国事。正好在散议之后便收到了消息,说是张太医候在殿外,等着向他回禀出诊的情况。
“福晋情况怎样?”四贝勒带着张太医一面走回自己的正白旗亭,一面随意的开口询问。
张太医将先前对苏浅兰说的那些话又对四贝勒说了一遍:“……不过!有几句话,奴才却是不好对福晋明言!”
四贝勒足下一停,正好站定在正白旗亭内,听见这话,不禁疑惑的掠了张太医一眼:“什么话,你说!不可有半句遗漏!”
“福晋身子外强中干,先有遗留之淤积损耗,又有近日之阴元亏虚,如此脉象实不利于子嗣!”张太医见得四贝勒脸色一变,连忙补道:“尚幸发现及时,并非不可挽救!奴才已开下方子,交予福晋,只需按方抓药,日服一剂,半年之后便可痊愈!”
四贝勒这才神色稍霁:“说下去!”
张太医对他谦卑的拱着手弯着腰,咬了咬牙,这才低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单以药食之力,毕竟起效甚缓,故奴才斗胆建议,贝勒爷半年之内尽量少与之*房,如此方可取得最佳疗效!”
“呃……”四贝勒颇有语塞的尴尬,赶忙答应:“本贝勒明白了!多谢太医提点!”
张太医也不敢像对待一般病人家属那般再三叮嘱,见他答应,便略微松了口气,告退离去。想起那位年轻福晋倾国倾城的姿容,暗地惋惜地摇了摇头,实不相信四贝勒能抗住她的诱惑。
四贝勒站在殿中,呆了半晌,一会儿歉疚自己需索无度,伤了爱妻,一会儿又满心苦涩,就像一名饿汉,面对丰盛美食,却只能看不能动,那该是何等折磨!他甚至不敢保证,自己究竟能不能恪守医嘱?
四贝勒府后的空阔地带,建有马场,那里养着几匹好马,其中有四贝勒心爱的坐骑大白、小白,也有苏浅兰的夜辰。
夜辰如今早已成年,健壮高大帅气,科尔沁草原肥美的青草将它养得毛色油亮,神骏非常,但自它陪嫁过来之后,苏浅兰却还是第一次骑上它的背,在这不算太大的小马场内兜圈儿。
苏浅兰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了,尤其是在离开金顶白庙以后!在这古代城内,建筑低矮,高的只有城墙和宝塔。
骑在马上,眺望远处,竟能看到茫茫的远山,可是这不够!她需要登临绝顶,或者面对大海,才能开阔心胸,容纳一切。
她在不觉中勒停胯下的夜辰,伫立马场中央,怔怔遥望前方,心思在她的理智控制下缓缓流动。她曾经幻想着打造神话,在这古代、在帝王身上实现小说般的完美之爱,然而,即将到来的纳妾一事,却彻底粉碎了她的梦幻!
正像四贝勒许诺的那样,他在这个时代,唯一能替她守着的,就剩下心了!他的身,已随着他的地位沦为棋子之一,成为他实现胸中抱负的一份资源,可以换来版图和权势。
江山与美人,向来就是古代帝王最两难的选择,除非这美人离不开他的庇护宠爱,愿意陪伴在他左右,否则以一名二十一世纪女孩非要一夫一妻的观点来对待,结局必然会是悲剧!
苏浅兰想起了四贝勒的身份,他是整个大清朝的奠基人,是大清开国皇帝,他以过人的魄力,四处征战,统一了关外,版图直达外蒙,涵盖半个朝鲜,他这样的人,岂肯为女人放弃胸中壮志?他若真是那样的人,她反而要瞧不起他了!
是男儿,当有志,为理想,苦奋斗!锅台绕圈,事事以女人为中心,唯女人马首是瞻的男人,没有出息!只有满腔柔情浪漫,却没有热血斗志的绵软男人,永远当不成英雄!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他,水不来绕我,我去淌他!整日拈酸吃醋,斗鸡般只盯着别的女人,为争宠而战斗的,不过是只会撒娇弄欢,以男人为天、仰仗男人鼻息的小蜜玩物。
真正的妻子,应当能和他并肩为战,替他支撑起后半边天,成为他的坚实后盾,让他可以放开手脚,为理想,背水一战!真正的男人,绝不会沉缅于玩物,能陪着他一路走到尽头的,只会是友伴。
想通了这些,苏浅兰顿觉胸中郁结一扫而空,眼前所望,仿佛已见到一个年轻充满朝气的强盛国家新星般冉冉升起,那是她丈夫一手所创的世界,而她就见证着他的理想一步步实现!
“不要以为,男子的胸怀多么宽阔,其实女人的胸襟有时候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广袤!”苏浅兰唇边挂着笑意,低声念叨:“好了!你就娶你的妾吧!我就当……可怜的你又牺牲了一次!”